第119章:最后的障碍
长安,冬末春初。
距离雁门大捷已过去数月。凛冬的酷寒逐渐褪去,渭河冰层消融,柳梢泛起鹅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这座千年古都,在李阀的掌控下,正从隋末的动荡中缓缓恢复秩序,重新焕发出作为帝都的威严与生机。
然而,在这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下,一种更加隐晦、更加深沉的暗流,正悄然涌动。那并非兵马刀兵的杀伐之气,亦非朝堂争斗的机锋算计,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注视”与“压力”。
长安城西,一处名为“清虚观”的寻常道观后院。
此地香火不旺,观主乃是一位须发皆白、看起来行将就木的枯瘦老道,平日深居简出。但若是有真正的道门高人或精神修为精深者路过,便会隐约感到,这道观深处,仿佛蛰伏着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寂静,与周遭的市井喧嚣格格不入。
此刻,后院的静室之内,并无灯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道并未盘坐,只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含苞待放的老梅。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背影佝偻,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但若李凯在此,定会心中一凛。这老道看似腐朽,其神魂意念却如同与这庭院、与这长安城、甚至与脚下这片关中大地隐隐相连,深不可测,带着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近乎“非人”的淡漠与沧桑。
老道身后,垂手侍立着两名中年道人,气息内敛,眸中隐有神光,显然修为不俗。其中一人低声道:“师叔祖,南边传来的消息……愈发清晰了。雁门一战,那李凯显露的手段,已远超寻常大宗师范畴。尤其是最后击杀赵德言时展露的‘领域’,据幸存的突厥萨满和少数观战者描述,其中竟蕴含一丝微弱的……‘开天辟地’之意境。观其演化,非佛非道,却自成一格,有内蕴乾坤之象。”
另一人接口,声音带着凝重:“不止于此。根据我们在江南的暗桩回报,华国立国之后,其国运气数凝聚极快,且与那李凯自身气息勾连异常紧密,更隐隐有某种‘独立于外’的趋势。其推行的所谓《华律》与新政,看似粗陋,却正在从根本上动摇世家与宗派的根基,聚拢万民之望……长此以往,恐非人间王朝更替那么简单。”
那被称为“师叔祖”的老道,依旧望着窗外的老梅,枯瘦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叩击,发出极有韵律的微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良久,他才用苍老而平淡的声音道:“自混沌分判,清浊立形,此方天地,便有其恒常运转之规,有其气数消长之序。佛门谓之‘天命’,道门谓之‘天心’。千年以降,虽有英雄辈出,王朝兴替,武功道法或有新奇,然终不脱此天地樊笼,皆在这‘规序’之内演化。”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然此子李凯,以‘洞天’为基,行‘开辟’之道,其所为,已非‘演化’,而是‘创生’。其‘世界’虽幼,其‘道’虽雏,然其志向,却是要于此界之内,另立一‘界’。此非争天下,而是……争‘天’。”
“争天?!”两名中年道人悚然一惊。
“不错。”老道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他所凝聚的国运气数,非是依附于此方天地‘龙脉’‘地气’的‘人道王朝之气’,而是依托其‘洞天’衍生的‘内世界本源之气’的外显。他所推行的法度信念,亦是在为其‘内世界’的‘人道规则’奠基。他所行每一步,都是在为其‘世界’成长汲取养料,并试图让这‘世界’与此方天地……逐渐分离。”
“如此……如此行径,岂非逆乱乾坤,动摇此界根本?”一名道人失声道。
“于我等眼中,自是逆乱。”老道语气依旧平淡,“然于其自身‘道’而言,却是必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亦……不相容。此方天地,自有其‘灵’,其‘意’。平日沉睡,顺其规序则无碍。然一旦有‘异物’试图超脱规序,自成一格,便会引动其本能之‘排斥’与‘净化’。慈航静斋、净念禅宗之前所为,可视为此‘天地之意’的部分显化,借人道‘正统’之名而行。然彼等终究囿于门户之见、理念之争,未能窥其根本,故尔败退。”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无垠夜空:“真正的障碍,从来不是哪一家哪一派。而是……这‘天’本身。或者说,是维系此方天地稳定存在的、那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在的……‘规则之网’。”
“师叔祖,那我们……”另一名道人小心问道。
“静观。”老道吐出两个字,“时机未至。天地之‘排斥’,非一蹴而就。待其‘洞天’成长至临界,待其‘道’与‘此界之道’冲突愈发明显,届时,自有‘劫’至。或为天雷,或为心魔,或为……某些早已与此界规则绑定过深、近乎‘规则化身’的古老存在苏醒。我等……只需确保,在此‘劫’降临之时,天地规序,不致因此‘异物’而崩坏过甚即可。”
他重新望向窗外,声音低不可闻,仿佛自语:“‘开辟’之道……千古未有。是福是祸,是成是败,且看你能在这‘天’之怒下,走到哪一步吧……”
几乎同一时刻,洛阳城外,邙山深处,一处荒废已久的古佛寺地宫。
了空大师盘坐在一座布满灰尘、已然残缺的古老佛像前。他面色依旧带着雁门之战后的苍白,气息也比往日虚弱,但眼神却更加深邃,仿佛看透了更多虚妄。
净念禅宗的几位长老侍立一旁,神色忧虑。
“师兄,清虚观那边传来隐晦讯息,言那李凯恐非寻常‘异数’,其道已触及‘天之禁忌’……”一名长老低声道,“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了空沉默良久,手中念珠缓缓拨动,最终化作一声悠长叹息:“阿弥陀佛。老衲此前,只道其扰乱‘天命’,祸乱苍生。经雁门一役,方知其所图,远非世俗权柄。其‘世界’之道,若成,或可开辟全新乐土;若败,恐引天地反噬,殃及池鱼。清虚观那些‘守墓人’……他们等的,便是这‘天地反噬’之机。”
“守墓人?”有长老不解。
“一些自上古便传承下来,职责便是‘守护此界规序稳定’的隐秘道统残余。”了空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悲悯,“他们非正非邪,不理俗务,只在天地规序可能遭受根本性冲击时,才会现身。李凯之路,已引其注目。”
“那我等……”
“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了空缓缓闭目,“然金刚之怒,当施于确凿之魔,而非……未定之道。静斋之路,过于执着‘天命’表象,已然受挫。我禅宗……当暂隐。静观其变,以待天时。若其道真能于‘天劫’下存续,证明其有存在之理,再议不迟。若其道崩……则一切休提。”
地宫中,只剩下悠长的佛号与沉重的呼吸声。
类似的对话与感应,并非只发生在长安与洛阳。
终南山某处云雾封锁的谷地,天山绝顶的冰窟,海外某座灵气氤氲的孤岛,乃至南疆瘴疠深处的古老祭坛……一些早已被世人遗忘或视为传说的角落,某些气息古老、几乎与山川地脉融为一体的存在,都在这段时间里,于沉眠或静修中,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与……“关注”。
那关注的目标,皆指向江南,指向吴郡,指向那个身怀洞天、行开辟之道的华国公——李凯。
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排斥感”与“审视感”,如同逐渐弥漫的薄雾,开始萦绕在华国上空,萦绕在李凯心头。寻常人毫无所觉,甚至绝大多数武者都感应不到。唯有李凯自己,以及少数如宁道奇那般已触摸到天地规则边缘、且心无挂碍的存在,才能隐约察觉到这来自世界更深层面的、冰冷的“注视”。
吴郡,华国公府,静室。
李凯盘膝而坐,眉头微蹙。他并未修炼,只是在静静地感受,与识海中的元初进行着深度交流。
“主上,最近三日,洞天与外界天地规则的‘摩擦系数’提升了约百分之零点七,虽然幅度极小,但趋势稳定。”元初童子肃立在洞天中,眼中数据流飞速闪烁,“同时,监测到有七十三道来源未知、强度极高、性质近乎‘规则扫描’的微弱精神波动,从不同方向、不同距离,对江南区域,尤其是吴郡及主上您经常活动的区域,进行了至少一次以上的‘探查’。波动极其隐蔽,若非洞天规则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另外,根据对北方战场所获‘萨满邪力’与‘魔相宗精神碎片’的深度解析,结合自长安、洛阳等地暗中收集的历史文献与逸闻,关于‘天地排斥’与‘古老守护者’的传说,可信度已提升至百分之六十八。那些隐世道门、佛宗,乃至可能存在的其他‘天级势力’,恐怕并非虚构。他们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绑定程度,远超慈航静斋等显世门派。”
李凯缓缓睁开眼,眼中混沌色深沉如渊。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凭借世界珠种田修行的穿越者。随着洞天成长,自身修为提升,以及对这个世界了解加深,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条“世界之道”,最终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最后的障碍……”李凯低声自语,“果然,不是李阀,不是突厥,甚至不是慈航静斋。而是……这方天地本身,以及那些将自己与这天地规则深度绑定、视维护‘现状’为己任的古老存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意初显,华国治下一片欣欣向荣。百姓在田亩间劳作,工匠在工坊中敲打,学堂里传来稚嫩的读书声,街道上商旅往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推动建立的新秩序,是他“世界之道”在人间的初步显现。
但在这繁荣的表象之下,那无形的“排斥”与“注视”,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他若止步于此,满足于割据江南,当一个富庶安宁的诸侯,或许这“排斥”会慢慢减弱,那些“古老存在”也会继续沉睡。毕竟,只要不试图真正让洞天“独立”,不尝试“开辟”一个真正的新世界,他就依然算是在此界规则框架内活动的一个“比较强大的异数”而已。
但,那非他所愿。
洞天的渴望,即是他的渴望。世界珠进化至“小世界”,是他“道”的必然延伸。
更何况,经过雁门之战,吸收海量战意与抗争意念后,洞天对“本源”的渴求已如箭在弦上,那无形的瓶颈正在迫近。寻找“战神殿”“惊雁宫”线索,或尝试接触“破碎虚空”之秘,已非长远目标,而是迫在眉睫的需求。
而无论是探寻那些传说中的秘境,还是尝试引动“破碎虚空”级别的能量与规则,都必然会更加剧烈地触动此方天地的“规则之网”,引来更强烈的“排斥”与那些“古老存在”更直接的干预。
“躲不过,也无需再躲。”李凯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的道,本就是于旧世之内开创新界。与旧世界的规则冲突,是必然的考验。那些‘古老存在’,不过是旧规则守护者,是这场考验的一部分。”
他心念转动,开始梳理思路。
“元初,综合现有情报与洞天状态,推演下一步最佳行动方案。”
“正在推演……”元初眼中数据流加速,“方案一:暂缓洞天核心进化,维持现状,专注于华国内部建设与世俗扩张,以时间换取空间,待根基无比雄厚后再图突破。风险:洞天进化停滞可能引发未知反噬,且‘排斥’感未必会随时间减弱,可能因华国持续壮大而同步增强。成功概率:百分之四十五。”
“方案二:主动寻找‘战神殿’‘惊雁宫’等线索,尝试获取‘本源之物’,强行推动洞天进化。风险:目标虚无缥缈,搜寻过程极易暴露,可能提前引动‘天地排斥’与‘古老存在’直接出手干预。成功概率:低于百分之二十。”
“方案三:”元初停顿了一下,“以力证道,主动‘挑衅’。选择一处天地灵气汇聚、且相对封闭隔绝的秘境,布设大阵,以洞天为基,强行引动天地雷劫与规则排斥,模拟‘破碎虚空’之局,但不为‘离去’,而为在对抗中,强行接引一丝世界之外‘混沌海’能量或捕捉‘破碎’瞬间泄露的规则本质,以此作为洞天进化的最后‘燃料’与‘钥匙’。风险:极高!此举等同于向此方天地‘宣战’,必将引来最剧烈的反噬与‘古老存在’的全力狙击,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洞天崩毁。成功概率:无法精确计算,但若成功,收益最大,洞天可直接跃升至‘小世界胚胎’阶段。”
主动引劫,以力破局!
李凯眼中光芒大盛。这第三个方案,看似最疯狂,最凶险,却最契合他的“开辟”之道!不破不立,与其被动等待“天劫”降临,不如主动出击,在准备好的战场上,迎接这最终的考验!
“推演方案三的详细可行性,以及所需准备。”李凯沉声道。
“是。开始构建模型……需满足以下条件:一、一处灵气充沛且地脉相对独立、可最大程度减少对周边生灵波及的秘境。江南太湖深处、西南苗疆某处上古巫祭遗址、海外某座火山岛……备选地点分析中。”
“二、一套足以承受并引导天地雷劫与规则冲击的复合大阵。需结合五行、阴阳、时空(初步)、以及洞天之力为核心。阵法图谱需重新设计推演,材料需求庞大且珍稀,部分需从洞天内孕育或外界搜寻。”
“三、主上自身状态需调整至巅峰,洞天需储备足以支撑长时间高强度对抗的庞大能量。建议吸收至少三处大型灵石矿脉精粹,或等价能量源。”
“四、需对可能出现的‘古老存在’干预方式做出预案。初步分析,其干预可能包括:精神冲击、规则压制、召唤天地之力(如天火、罡风、弱水)、乃至直接投影或化身降临。需准备相应的反制与防御手段,部分可借助阴癸派等外力进行牵制,但核心对抗需主上独自承担。”
“五、时间。完成所有准备,初步预估,至少需六个月至一年(外界时间)。”
一条条清晰的条件与要求被列出,如同一份通向最终考验的路线图,每一步都充满艰险,却又指向那唯一的目标。
李凯静静听着,神色没有任何动摇。当元初汇报完毕,他已然做出了决定。
“传令。”李凯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平静而坚定,“柳元度、柳青、柳岩、柳川,以及天工院大匠、符研所首席、药堂堂主,即刻前来议事。另外,以我的名义,传讯阴癸派祝宗主,请她务必亲自前来吴郡一晤,有要事相商。”
最后的障碍,已然明晰。
最终的考验,即将到来。
而他,将以这初成的洞天为舟,以“开辟”之道为帆,主动驶向那天地规则交汇、混沌能量激荡的——惊涛骇浪。
成,则新世界开。
败,则万事皆休。
此路,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