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沙尘飞扬,四阿哥弘历与敦亲王贝子弘壤刚刚结束了一场布库练习,正坐在场边歇息。弘历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随手抹了把汗,对身旁的内侍道:“这茶没味儿,去,换莳娘娘前儿送来的那罐蜜渍花果茶来,用滚水沏得浓浓的!”
那内侍连忙应声而去。一旁的弘壤笑道:“四阿哥如今的口味,是越发精益了。”
弘历不无得意地扯了扯身上那件宝蓝色绣金团蝠的箭袖袍子:“人生在世,吃喝穿戴,讲究的不就是个鲜明热闹?莳娘娘常说,少年人更该有些精神气儿,别学那些老学究,终日灰扑扑的。”
正说着,一身戎装的夏承钧大步走来,今日两位小主子可出营休沐,他特意来接两位小主子。他见弘历这身打扮,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抱拳行礼:“四阿哥,贝子爷,马车已备好了。”
弘历一见他就高兴起来:“夏大人来得正好!今日咱们去哪儿?”
“回四阿哥,还是老地方,揽月阁。”
揽月阁乃是专供宗室及高级将领使用的官营酒楼,守卫森严,陈设华美,更以几道拿手的塞外风味菜肴闻名。三人一行到了雅间坐定,窗外便是熙攘的御街,视野极佳。
菜肴上齐,多是些炙烤羊排、奶酥果子等浓香四溢的硬菜。弘历吃得连连称好。夏承钧细心为他二人布菜,刚将一片肥嫩的羊肋肉夹到弘历盘中,忽闻楼下长街传来一阵喧哗。
他眉头一皱,起身走到窗边,只见楼下街面一阵鸡飞狗跳,几名巡捕营的兵士正奋力追赶着一个身手矫健的灰衣汉子。
“怎么回事?”弘历和弘壤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像是缉拿逃犯。”夏承钧凝目细看,那灰衣汉子显然是个练家子,在人群中穿梭腾挪,几名同僚一时竟难以近身。眼看就要被他窜入旁边的小巷,一名追赶的兵士情急之下,猛地向前一扑,死死抱住了那汉子的腰,两人一同滚倒在地,纠缠厮打起来。
就在这搏斗拉扯之间,只听得“刺啦”一声,那汉子肩颈处的粗布衣衫被撕裂开一道大口子。
此时日光正烈,明晃晃地照在那片裸露的皮肤上——一个陈旧的、青黑色的特殊烙印,赫然映入楼上三人的眼帘!
那纹样古朴奇特,似蛟非蛟,盘踞在肩胛骨之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夏承钧瞳孔骤然一缩!他任职巡捕营,缉捕盗匪,见过各式各样的刺青烙印,三教九流的标记他几乎都认得,却从未见过这般古老奇特的。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父亲夏威某次酒后,曾带着几分敬畏与神秘提起过的传说——“先帝爷手里,有一支影子卫队,名唤‘潜蛟’,来无影去无踪,个个身怀绝技,身上便烙着效死忠纹……那纹样,啧,听说像活了的老蛟,寻常人见一眼都难。”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身旁的贝子弘壤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潜……潜蛟纹?”
夏承钧猛地转头看向弘壤。弘壤脸色发白,触及他的目光,强自镇定下来,低语解释:“宗学师傅……讲前朝秘闻时,当趣事提过一嘴,画过简图,说此纹代表效忠至死,随先帝龙驭上宾后,应已不存于世……”
楼下,那灰衣汉子似乎察觉到烙印暴露,狂性大发,猛地挣脱束缚,一拳掀翻压制的兵士,如泥鳅般钻入人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巷陌深处。
几名巡捕营兵士追之不及,悻悻而归。
雅间内,一时寂静无声。方才还弥漫着的饭菜香气,此刻仿佛都凝滞了。弘历看看面色凝重的夏承钧,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弘壤,也敏感地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
夏承钧迅速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转身对二人拱手道:“四阿哥,贝子爷,想必是营中兄弟追捕要犯,惊了二位。此地不宜久留,卑职先护送二位回去更为稳妥。”
弘历看了眼楼下狼藉的街面,又瞥见弘壤依旧发白的脸色,那双明亮眼睛里,闪过一丝超越年龄的审慎。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回宫后,弘历依礼先去向莳嫔请安,又逗弄了一会儿被装扮得像锦缎福娃般的沉芳。然而,酒楼窗前那诡异古老的蛟纹与弘壤惊惧的神情,始终在他心头盘旋。他寻了个由头,便带着新得的玩具,径直往永寿宫去了——他得找六弟、七弟玩儿,或许,还能“偶然”间向昭娘娘提及今日的见闻。
夏承钧将二人安全送回后,并未离去,而是以核查今日巡防记录为由留了下来。直到深夜,军营熄了灯火,万籁俱寂,他才换了一身便服,悄无声息地离开,并未返回夏府,而是绕了几条街,确认无人跟踪后,叩响了沈府后角门的门环。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沈府的老管家沈忠显然早已接到吩咐,默不作声地引着他,穿过几重院落,径直来到了大公子沈青崖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沈青崖端坐主位,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却目光清明。下首坐着两人,正是梁世铮与安凌远。梁世铮一身风尘,似是刚从哪里赶回;安凌远则穿着都察院的青色官袍,显然也是匆忙而至。
见夏承钧进来,沈青崖微微颔首:“承钧来了,坐。”
夏承钧行礼落座,不及寒暄,便将在揽月阁所见快速说了一遍,尤其详细描述了那灰衣汉子肩颈处的“潜蛟纹”,以及贝子弘壤的反应。
他话音刚落,梁世铮便猛地一击掌,脸色凝重地接口道:“这就对上了!”他看向沈青崖,“青崖兄,我今日正欲禀报。连日来我奉命暗中调查甄远道,发现他频繁出入城西一家名为‘雅集斋’的古玩店,行为鬼祟。今日午后,我亲眼看见他与通政使司参议张蕴,在店内密室秘谈良久!”
“通政使司参议?”安凌远眉头紧锁,“此职掌通天下奏章,位置关键。他们密谈什么?”
“窥探奏章内容,”梁世铮紧接着道,“张蕴离开后,我得上峰密令,对其进行突击跟踪,意图直捣其背后巢穴。那张蕴果然警觉,发现自己被跟踪后,并未回家,而是绕城半周,逃往南城一家名为‘威远’的镖局!”
“镖局?”夏承钧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不错。我们的人刚追至镖局后院,便有数名身手极高的黑衣人杀出接应。这些人配合默契,招式狠辣,全然不是普通护院武师的路数,倒像是……军中死士的手段。”梁世铮语气沉了下去,“一番激斗,我们的人伤了三个,对方却仗着地形熟悉,带着张蕴突围逃脱了。只在打斗中,撕扯下对方一片衣角,未能擒获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