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沈府的花厅里,茶香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的凝重。依云将沈青的书信放在桌上,周先生和刘掌柜凑过来看,烛火在信纸边缘投下晃动的光影,“商探”二字显得格外醒目。
“沈公子的意思,是要让这批人明着行商,暗着探事?”刘掌柜捻着山羊胡,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这法子好是好,就怕拿捏不好分寸——生意做砸了是小事,暴露了身份,怕是要连累整个青阳城。”
周先生点头附和:“刘掌柜说得在理。河间府是相府的地盘,知府刘大人更是出了名的眼线多,咱们的人过去,得像水滴进海里,半点痕迹都不能留。”
依云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刘掌柜身上:“刘掌柜在青阳经商几十年,南来北往的商路都熟,更重要的是,您祖籍江南,与河间府的商户打交道,口音习俗都合得来。沈公子信中说,商探的运作,得找个懂行又可靠的人牵头,我思来想去,非您莫属。”
刘掌柜愣了愣,随即摆手:“姑娘这是折煞我了。我就是个小生意人,哪懂什么探报之事?”
“您懂的比谁都多。”依云语气诚恳,“商道即人道,买卖往来中,察言观色、探听虚实,本就是您的本事。您不用亲自去冒险,只需在青阳城坐镇,调度商探的去处,审核他们传回的消息,判断哪些该报给雁门关,哪些该暂且压下——这份沉稳,非您不可。”
周先生也劝道:“老刘,这可不是普通的生意,是关系到青阳城和雁门关安危的大事。你与沈公子相交多年,他信你,我们也信你。”
刘掌柜沉默片刻,看着桌上的书信,又看看依云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也罢,谁让我刘老三在青阳扎根几十年,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沈公子和姑娘信得过我,我就豁出去了!只是有一条——商探的用度,得给足了,探消息是玩命的事,不能让弟兄们寒心。”
“这是自然。”依云立刻应下,“账房会单独立一个‘商探专款’,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解决了牵头之人,三人又商议起信息传递和护卫之事。
“商探传回的消息,不能走明路,得有个隐秘的渠道。”周先生忧心道,“万一被官府截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依云看向门外:“小翠,进来。”
贴身丫鬟小翠应声而入,她虽只有十六岁,却机灵沉稳,跟着依云打理府中事务多年,极是可靠。“姑娘有何吩咐?”
“从今日起,你负责商探的消息传递。”依云对她道,“商探会把消息藏在货物里,比如土豆的地窖、布匹的夹层,你要带人去接头,取了消息先送到我这里,再按轻重缓急,决定是否送呈雁门关。记住,除了我和刘掌柜、周先生,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你的事。”
小翠眼睛一亮,挺直了腰板:“请姑娘放心,小翠定不辱使命!”她虽年轻,却也知道这是何等重要的差事,语气里满是郑重。
最后是护卫。商探带着货物往来,难免遇到劫匪或心怀不轨之人,必须有可靠的人手保护。
“我倒想起一个人。”依云道,“原飞虎营的赵民,他拳脚功夫好,性子沉稳,之前在青阳城负责粮仓护卫,从不出错。让他从青壮里挑些可靠的,组建一支护卫队,扮成商队的伙计,暗中保护商探的安全。”
刘掌柜点头:“赵民我知道,是个实在人,交给他们,我放心。”
诸事议定,三人相视一笑,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依云起身,对着刘掌柜、周先生和小翠深深一揖:“青阳城和雁门关的安危,就拜托各位了。”
“姑娘言重了!”三人连忙回礼。
次日,刘掌柜便在青阳城的西市租了个不起眼的杂货铺,作为商探的联络点。铺面里卖些寻常的油盐酱醋,后院却藏着通往地窖的暗门,里面堆满了准备发往河间府的土豆和杂粮——商探的第一批货物,就从这里启程。
赵民带着三十名护卫,换上了粗布短褂,扮成挑夫和伙计,跟着商队出发。他们腰里藏着短刀,眼神警惕,看似是普通的脚夫,实则每一步都在留意周围的动静。
小翠则提着食盒,去杂货铺“送点心”,实则取走了商探传回的第一份消息——是关于河间府近期的粮价和刘知府的动向,字迹娟秀,写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藏在一个掏空的馒头里。
依云在账房里看着消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沈青想要的情报网,终于像一颗种子,在青阳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她提笔给沈青回信:“商探已按计行事,刘掌柜统筹,小翠传信,赵民护卫,一切安好。首批货物已发往河间,不日便有回音。你在雁门关安心练兵,这里有我。”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账本上,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数字,似乎也变得顺眼了些。依云知道,商探的路才刚刚开始,前方有多少风雨,谁也说不准。但只要他们各司其职,同心协力,这张由商业与情报织成的网,终将护得青阳城和雁门关,在乱世中安稳前行。
西市的杂货铺前,刘掌柜正笑眯眯地给客人称盐,眼角的余光却扫过街角——那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书生”正对着铺面拱手,那是商探的暗号,意味着又有消息要传来了。
刘掌柜不动声色,心里却道:沈公子,姑娘,咱们这盘棋,算是正式开局了。
河间府的码头向来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船挤得水泄不通,搬运工的号子、商贩的吆喝、渔娘的叫卖混在一起,蒸腾着江南特有的繁华气。但这份繁华之下,却藏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知府刘大人把持着码头税卡,相府的势力盘根错节,外来的商队想在这里站稳脚跟,比登天还难。
青阳城的商队抵达时,正是暮春。二十艘货船泊在码头最偏僻的角落,船上装的都是青阳城特产的土豆和杂粮。领头的商探姓陈,曾是走南闯北的粮商,此刻穿着一身半旧的绸缎褂子,正指挥着“伙计”们卸货,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周围的动静。
“新来的?”一个满脸横肉的税吏带着几个差役走过来,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刘大人有令,外来商队抽三成税,少一个子儿,别怪爷的棍子不认人!”
陈掌柜心里冷笑——三成税?分明是明抢。但他脸上堆着笑,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官爷说笑了,小本生意,哪经得起三成税?这点孝敬,给弟兄们买壶茶喝,还望官爷通融。”
税吏掂了掂钱袋,掂量着分量,又看了看船上堆得像小山似的土豆,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这玩意儿在河间府没人稀罕,值不了几个钱。他挥挥手:“行了,看你懂事,这次就收一成。下次再来,可没这么好说话!”
“谢官爷!谢官爷!”陈掌柜连声应着,看着税吏走远,眼底的笑意瞬间褪去。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按刘掌柜的吩咐,商队没有急于叫卖,而是先去拜访了“聚财号”的王老板。王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经营着河间府最大的粮行,却因不愿依附刘知府,生意被处处刁难。
“青阳城的沈将军?”王老板听说商队来自青阳城,先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沈将军在北境抗狄,是条汉子。只是……你们不该来河间府,这里的水太深。”
陈掌柜开门见山:“王老板,我们带了五千斤土豆,想请您帮忙代销。这东西耐储存,煮熟了顶饿,若是遇到荒年,比大米还金贵。您只需要提供摊位,利润咱们三七分,您七我三。”
王老板皱眉:“土豆?那是穷人才吃的东西,哪卖得出去?”
“卖不出去,算我们的。”陈掌柜递过一小袋煮熟的土豆,“王老板先尝尝。而且,我们不光卖土豆,还想跟您合作——青阳城需要铁料和战马,您若能帮忙联系,价钱好说。”
王老板尝了口土豆,绵软香甜,倒比想象中好吃。他看着陈掌柜诚恳的眼神,又想起自己被刘知府欺压的憋屈,心里动了动:“你们真敢跟刘知府对着干?”
“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结仇的。”陈掌柜语气平淡,“但谁要是断我们的活路,我们也不怕拼一拼。听说王老板的粮行被刘知府卡着粮道?我们青阳城的杂粮,可以走水路运过来,价格比您现在的进货价低两成。”
这句话说到了王老板的心坎里。他沉吟片刻,一拍桌子:“好!我就信你们一次!摊位我给你们找,若是卖得好,咱们再谈后续合作!”
有了王老板的支持,青阳城的土豆很快在河间府的集市上摆开了摊位。起初,百姓们看着这圆滚滚的“土疙瘩”,都只是好奇,没人敢买。陈掌柜就让伙计现场支起锅,煮了一大锅土豆,免费试吃。
“尝尝!尝尝!不要钱!”伙计们吆喝着,把热气腾腾的土豆递给围观的人。
一个老婆婆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东西真甜!比红薯还顶饿!”
“给我来二斤!”
“我要五斤!”
人群顿时涌了上来,五千斤土豆不到三天就卖光了。王老板看着账本上的利润,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土豆竟这么受欢迎!”
消息传到刘知府耳朵里,他顿时起了贪念,让人把陈掌柜“请”到府衙。
“听说你们的土豆卖得不错?”刘知府坐在堂上,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本府看你是个人才,不如归顺本府,以后你的商队,由本府罩着,保你生意兴隆。”
陈掌柜心里清楚,这是想吞并商队。他故作惶恐:“能得大人照拂,是小的福气。只是……商队是沈将军的产业,小的做不了主。不如这样,以后每笔生意,小的给大人分四成利,如何?”
刘知府脸色一沉:“沈将军?他远在雁门关,还能管到河间府?你若不识抬举,别怪本府不客气!”
“大人息怒!”陈掌柜“吓得”跪倒在地,“小的这就写信回青阳城,劝沈将军归顺大人!只是……这几日的利润,能不能先让小的周转?”
刘知府见他“服软”,得意地笑了:“算你识相。给你三天时间,若是没有回音,休怪本府抄了你的货船!”
离开府衙,陈掌柜立刻让小翠的人把消息传回青阳城。依云接到信,当即与刘掌柜商议:“刘知府贪得无厌,硬拼不行,得用计。”
刘掌柜眼珠一转:“有了。咱们让商队假装准备撤货,暗地里却联系王老板,把土豆的价格压低一半,再放出消息,说刘知府要垄断土豆生意,准备涨价——百姓们肯定不答应,到时候……”
依云点头:“好计!再让赵民的护卫队扮成百姓,在集市上起哄,逼刘知府不敢轻举妄动。”
计策很快传到河间府。陈掌柜先是让人放出“商队被知府刁难,要撤回青阳城”的消息,引得买过土豆的百姓纷纷不满。接着,他又让王老板的粮行挂出“土豆降价促销”的牌子,百姓们疯抢着囤货,集市上到处是抱怨刘知府“黑心”的声音。
刘知府听说百姓们堵在府衙门口抗议,顿时慌了——他虽贪,却怕激起民变丢了乌纱帽。只得灰溜溜地让人传话,说“误会一场”,不再为难商队。
经此一役,青阳城的商队在河间府彻底站稳了脚跟。土豆成了抢手货,杂粮的销路也打开了,王老板帮忙联系的铁料和战马,正源源不断地运往青阳城,再转送到雁门关。
陈掌柜站在码头,看着装满物资的货船起航,心里感慨万千。这场没有硝烟的商战,虽不如战场凶险,却也步步惊心。他想起沈青的嘱托,让商探们趁此机会收集情报——刘知府贪腐的账目、相府与河间士绅的往来、甚至朝廷派往南方的密使行踪,都被悄悄记在纸上,藏在土豆窖或布匹夹层里,送回青阳城。
依云收到这些情报时,正在核对发往雁门关的物资清单。看着纸上关于“相府暗中调动江南水师”的消息,她眉头微蹙,立刻让人快马送往雁门关。
沈青接到消息时,正在校场督查飞虎营的骑术训练。他展开信纸,目光凝重——相府调动水师,莫非是想对南方的安阳王动手?还是另有图谋?
“看来,河间府这步棋,走对了。”沈青将信纸收好,对赵虎道,“告诉依云,商探继续潜伏,密切关注相府和水师的动向。物资按时送,商路要稳住。”
关外的风依旧凛冽,但沈青的心里却踏实了许多。商路通了,物资有了,情报来了,他和依云在南北两端,一个厉兵秣马,一个运筹帷幄,正一点点为这乱世,铺就一条通往安稳的路。
河间府的集市上,青阳城的土豆摊位前依旧排着长队。百姓们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土疙瘩”,不仅填饱了他们的肚子,更在悄然改变着天下的格局。而那些穿梭在人群中的“商贩”,也在不经意间,将一个个关乎安危的消息,送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