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皂香还在坊市弥漫时,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悄无声息地送到了知府衙内。信封上没有火漆,只盖着个不起眼的梅花印记,送信的人穿着灰布短褂,进了衙门口就再没出来,仿佛融进了青砖缝里。
知府拆信时,手指微微发颤。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墨迹却透着几分仓促,寥寥数语,看得他脸色骤变——“上体违和,已三月不朝。东宫与相府相争,北境军饷迟迟未发,恐生变数。”
“皇帝病了?”知府捏着信纸,指尖掐进纸里。他在官场沉浮多年,自然明白“龙体违和”四个字背后藏着多少波涛。三个月不上朝,意味着朝政已被各方势力撕扯得不成样子,东宫太子和宰相各拉派系,怕是早就斗得白热化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北境军饷未发”。雁门关的守军还等着粮草,青衫军的采买单子刚定下,若是军饷断了,那些士兵怕是要哗变,到时候北境一乱,战火迟早要烧到这青阳城来。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青阳城舆图上,手指重重戳在“青衫军”三个字上。沈青那小子,如今手握三百精兵,工坊的生意做得红火,在百姓里声望极高,说是青阳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以前他还想拉拢,可现在……若京城真乱起来,沈青会站在哪一边?
“来人。”知府扬声唤道。
“大人。”随从悄声进来。
“备份厚礼,再去趟青阳城。”知府沉声道,“就说……我想请沈头领来府衙一叙,聊聊北境采买的事。”他得探探沈青的口风,若这小子真是块铁板,那青阳城就得早做打算。
而此时的青阳城,沈青正和依云在工坊里查看新出的“松烟皂”。这皂里掺了松墨的碎屑,洗起笔墨污渍格外干净,刚做出来就被县里的学堂订走了大半。
“你看这花纹,像不像云纹?”依云拿起一块,阳光透过皂块,里面的墨屑像星子似的闪烁。
沈青刚要说话,小石头跑进来,手里拿着张字条:“沈大哥,知府派人送来的,说请你去府衙,还带了两车礼物,说是……贺咱们工坊生意兴隆。”
沈青接过字条,上面的字迹客套得很,可他看着那墨迹未干的笔画,总觉得透着点不寻常。“知府最近很反常。”他皱起眉,“前几日刚来过,怎么又突然送礼?”
依云擦了擦手上的皂液:“会不会和你说的……京城那边有关?前阵子听货郎说,京城的粮价涨了不少,连带着绸缎都贵了。”
沈青没说话,指尖在字条上轻轻敲击。他想起雁门关守将提过的“朝中有人勾结外敌”,想起盐商私藏的精良兵器,再联想到知府这突兀的举动,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备马。”他站起身,“我去去就回。”
“小心些。”依云替他理了理衣襟,眼里带着担忧。
沈青点点头,翻身上马时,看了眼工坊墙上“草木有灵”的字幅。他突然觉得,这青阳城的安稳日子,怕是要被京城的风给吹得摇晃起来了。但不管怎样,他都得守住这里——守着工坊的皂香,守着校场的操练声,守着乡亲们踏实的笑脸。
马蹄踏过石板路,朝着府衙的方向而去。沈青望着远处的天空,铅灰色的云正从北边压过来,像要下雨的样子。
沈青抵达府衙时,天已擦黑。知府在书房设了夜宴,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壶温热的米酒,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
“沈头领快坐。”知府亲自为他斟酒,笑容和煦,“今日请你来,一是贺你工坊生意红火,二是想聊聊北境采买的事——听说你那‘清润皂’去污力极强,军中正好需要,若是能批量供应,可是大功一件。”
沈青端起酒杯,指尖沾着杯沿的水汽,淡淡道:“能为军中效力是本分,只是工坊人手有限,怕是供不上太多。”他没接“大功”的话茬,只把话题往实际难处引。
知府“哦”了一声,夹了块酥鱼放进沈青碗里:“沈头领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手下三百弟兄个个精干,真要赶工,还怕弄不出货来?再说……”他话锋一转,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光,“如今朝中不太平,北境军饷迟迟不到,将士们日子苦啊。沈头领在青阳城威望高,若是能帮着筹些粮草,将来朝廷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青抬眼,对上知府的目光:“大人说笑了,我就是个做皂的,哪懂筹粮的事?倒是听说京城粮价涨得厉害,大人消息灵通,可知是何缘故?”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知府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哈哈笑道:“沈头领消息也挺灵。不过是些商户囤积居奇罢了,朝廷自有办法整治。”他避开了“皇帝患病”的话,只往商匪作乱上引。
沈青没追问,低头抿了口酒:“但愿如此。不然青阳城的百姓也该慌了——前几日还有人来问,要不要多存些米面呢。”他故意把话题拉回百姓,暗示自己只关心地方安稳。
知府放下酒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沈头领心系百姓,是好事。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不瞒你说,东宫那边派了人来,想请沈头领……帮个小忙。”
沈青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东宫?我一个草民,哪敢攀附贵人?”
“沈头领过谦了。”知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东宫说了,只要你肯出些力,将来青阳城的税赋减免三成,还能给你个‘团练副使’的头衔。”他顿了顿,补了句,“相府那边,怕是也快找来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脸上明暗不定。沈青终于明白,知府哪是请他来聊采买,分明是来探他的底细,看他要投靠哪一派。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多谢大人告知。只是我这人愚钝,不懂朝堂纷争,只想守着青阳城,让弟兄们和乡亲们安稳度日。”他拱手,“夜已深,我先回去了,工坊还有事等着处理。”
知府看着他的背影,没再挽留,只是在他走到门口时淡淡道:“沈头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了。”
沈青脚步没停,只扬声道:“我觉得青阳城的水,就挺好。”
出了府衙,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沈青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知府衙内,冷哼一声。东宫?相府?他谁也不沾,他只认青阳城的百姓,只认手里的刀和弟兄们的命。
马蹄声渐远,将府衙的灯影甩在身后。沈青知道,这场试探只是开始,京城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这青阳城的巷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