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子脸上的温和彻底碎裂。
那颗被他视若艺术品的“死亡奇点”，此刻像个被注入了病毒的程序，陷入了致命的逻辑循环。
内部，亿万生灵的死寂与绝望正在疯狂地相互排斥、撕裂。
外部，林碧痕写入的“差评代码”斩断了他的一切远程操控权限。
它成了一个无主的、即将引爆的……烂摊子。
“不！”
忘尘子第一次失态，他试图强行重连控制，指尖飞速掐诀，枯荣法则化作无数数据流涌向那颗膨胀的黑球。
但晚了。
林碧痕的“退款申请”，平台已经秒速通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没有一丝声音。
那颗浓缩了整个妖州死亡的黑球，只是轻轻一涨，然后，湮灭。
它化作了一场无声的、纯黑色的风暴，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这不是能量，这是“终结”本身。
所过之处，空间被抹平，法则被格式化，一切存在的概念都归于虚无。
“防御！”
苏轻言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墨渊将重剑插地，残存的魔神之躯瞬间收缩，化作一面漆黑的盾牌护在飞舟之前。
风辞酒吐出一口血，将最后一把“阵法豆”洒下，上百个防御阵法层层亮起，如同风中残烛。
“轰——”
这是神魂层面的撞击。
黑色的风暴撞上了墨渊的盾。
那副来自上界禁忌魔族的重甲，第一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道裂痕在上面蔓延。墨渊高大的身躯巨震，一口紫色的血雾喷洒而出，单膝跪地的姿态，变成了彻底的双膝跪地。
他身后的风辞酒更是凄惨，上百个阵法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接二连三地炸裂，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倒飞出去，人事不省。
飞舟的船体被余波扫中，瞬间分解了一小半，若非木灵犀残存的生命之力吊着，恐怕已经当场解体。
一瞬间，除了林碧痕，全员重伤。
而风暴的中心，忘尘子硬生生承受了超过七成的“退款”冲击。
他身上的道袍寸寸成灰，露出下面布满金色符文的躯体，但此刻，那些符文正在迅速黯淡，一道道狰狞的黑色裂痕从他胸口蔓延，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一缕金色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滑落。
他受伤了。
“很好……”忘尘子缓缓抬起头，那张温和的面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种神只般的漠然与冰冷，眼中再无一丝人类的情感。
“你们这些下界的变量，成功地……激怒了我。”
他不再自称“贫道”，而是用了“我”。
“作为天道秩序的净化者，我本想给予你们最体面的‘格式化’。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伸出手，那片被死亡风暴席卷过的虚无空间中，一点金光亮起。
那是一种比之前枯荣法则更高维度的力量，带着至高无上的审判意味。
天律。
上界天道的根本法则之一。
“现在，开始清场。”
忘尘子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燕如玉面前。
快。
快到燕如玉的修罗战意都来不及反应。
他只是一指点出，指尖缠绕着天律金光。
“叮！”
血色长枪的枪尖，精准地迎上指尖。
然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中，这杆来自修罗界的杀伐之器，从枪尖开始，一寸寸地崩解、碎裂。
燕如玉如遭山岳撞击，整个人倒飞而出，沿途洒下一串血花，重重地砸在飞舟的甲板上，战甲崩裂，气息萎靡。
“下一个。”
忘尘子的身影再次消失。
“小心！”萧玦的声音响起。
他的人已经挡在了陆雪琪身前，手中那柄断裂的“问心”剑上，剑意凝聚到了极致，忧郁而决绝。
“不自量力。”
忘尘子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只缠绕着天律金光的手掌，凭空出现，轻描淡写地握住了问心剑的剑刃。
“咔嚓。”
萧玦以剑意凝聚的锋锐剑尖，被毫不费力地捏碎。
那只手掌余势不减，印在了萧玦的胸口。
白衣胜雪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坠落下去。
“萧玦！”陆雪琪惊呼，天琊神剑自动护主，引下万千雷霆轰向那只手掌。
然而，那些狂暴的九天神雷，在靠近手掌三尺范围时，便如同泥牛入海，被那层薄薄的金光尽数消解、净化。
绝对的法则压制。
“结束了。”
忘尘子的身影在墨渊身前凝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仍在苦苦支撑的魔族末裔，眼中带着审判的冷酷。
“禁忌的血脉，最优先清除对象。”
他抬起脚，就要朝墨渊的头颅踏下。
就在这一刻。
整个战场，那股狂暴的能量流动，突然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过分毫的身影。
林碧痕。
她站在飞舟残破的船头，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喂。”
她轻声开口。
忘尘子踏下的脚，停在了半空中，他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怎么？终于准备好接受净化了？”
“我问你个事。”林碧痕缓缓抬起头，她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只有瞳孔最深处，燃烧着一点细微的金芒。
“你献祭了整个妖州，那些死去的生灵，那些被抽干的草木山川，它们临死前的怨恨、不甘、绝望……都去哪了？”
忘尘子一愣，随即笑了：“当然是被净化了。那些无用的情绪垃圾，是世界的杂质，理应被彻底清除。”
“是吗？”林碧痕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不好意思，你清了个寂寞。”
她右臂上的弑天锁链，不知何时已经解开，翠绿色的链条在空中狂舞，不再是攻击忘尘子，而是如同扎根的树木，疯狂地刺入脚下那片死寂的大地。
那里，是“枯荣献祭大阵”的阵眼所在！
“林碧痕！你要做什么？！”苏轻言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第一次出现惊慌，“你的功德之力会被污染的！快停下！”
“污染？”
林碧痕笑了，笑声中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
“不，我只是在……收货。”
“那些被你当成垃圾一样清除的‘差评’，系统后台可都还存着档呢。”
“轰隆！”
整个妖州大地，猛地一震。
下一刻，无穷无尽的黑色怨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从地底喷涌而出。
那是一个种族灭绝前最后的哀嚎。
是亿万生灵被活活献祭的无尽痛苦。
是凤舞与木灵犀生命本源被抽离时的绝望。
这些被忘尘子强行压制、以为已经“净化”掉的负面数据，在弑天锁链这个“超级管理员后门”的引导下，找到了它们新的宿主。
林碧痕！
黑色的怨气化作实质的洪流，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
她的皮肤上，瞬间布满了黑色的魔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让天地都为之战栗的不祥气息。
但与此同时，她体内那源于功德的金光，也在此刻轰然爆发！
以身为炉，以怨为火，以功德为薪！
她竟然在用自己无量的功德之力，去强行炼化这足以撑爆任何仙神的滔天怨念！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忘尘子脸上的漠然终于被惊骇取代。
他能净化怨气，是因为他站在天道秩序的一边，是高维对低维的抹除。
但林碧痕，她是在与怨气共鸣！她是在将自己拉到和那些“杂质”同一个维度，然后用一种更霸道的方式，将其吞噬、支配！
“多谢夸奖。”
林碧痕的身体在颤抖，但她的声音却愈发清晰，愈发冰冷。
她张开双臂，任由那黑色的怨气洪流将自己彻底淹没。
当黑色的光柱散去时，她依旧站在原地。
墨绿色的长发已经化为纯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缠绕着绝望的死气。那一身简洁的绿衣，也变成了繁复华丽的黑底金纹长裙。
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眼睛。
漆黑的瞳孔中，那点金芒，亮得前所未有的璀璨。
她看着脸色剧变的忘尘子，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致的微笑。
“喂，净化者。”
“你不是喜欢净化吗？”
“这些‘差评’，我替整个妖州签收了。”
她伸出右手，那条已经彻底化为黑金二色、缠绕着亿万怨魂嘶吼的弑天锁链，在她掌心盘绕。
“现在，一次性给你‘返现’，好评哦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消失了。
忘尘子瞳孔骤缩，他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天律金光瞬间覆盖全身。
然而，晚了。
黑金色的弑天锁链，无视了空间，无视了天律，如同宿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脖颈，他的四肢，他的道心。
“啊——！”
忘尘子第一次发出了不似神只的，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嘶吼。
那锁链上附着的，不是力量，而是亿万生灵临死前最纯粹的怨毒。
每一个念头，都是一把尖刀，在他的神魂中反复切割。
“你……这锁链……”
他惊恐地看着缠绕在身上的东西，感受着那股同源而又截然相反的力量，一个被尘封在上界最高禁忌中的名字，冲上了他的喉咙。
“这不是功德法宝……这是……这是传说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