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洞窟内,死亡气息如同粘稠的墨汁,侵蚀着每一寸空间。灰烬结界的破碎,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门,让外界的阴寒死寂与洞窟内腐朽的生机(如果那还能称为生机)猛烈对冲。
鬼婆踉跄着从破碎的法坛边站起,枯瘦的手掌捂着胸口,嘴角不断溢出乌黑的血沫。她看着那个沉默逼近的死亡造物——亡灵骑士维克多,眼中除了惊怒,更有一丝试图抓住最后稻草的急切。
“维克多!猎魔人维克多!”她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因伤势而颤抖,“看看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一具听命于深渊的傀儡!你忘了白银之手的火焰徽章了吗?忘了你宣誓要守护生者世界、净化邪恶的誓言了吗?!醒来!用你猎魔人的意志,对抗它!”
维克多的脚步,在距离灰烬哀伤剑几步之遥处,第一次停了下来。覆盖着黑色骨甲的头颅微微转动,那两点猩红的魂火“看”向鬼婆,依旧平静,却仿佛深潭之下有暗流涌动。他没有立刻去取剑,而是发出了干涩嘶哑的声音,仿佛许久未曾使用的锈蚀齿轮在转动:
“守护……生者世界?”他重复着这个词组,语调平直,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质询,“我守护过的……是怎样的世界?”
鬼婆一愣,随即急切道:“是人的世界!是文明的世界!纵然有黑暗,但亦有光明与希望!”
“光明?希望?”维克多头盔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近乎嘲讽的呼气声,“我追寻邪恶一生,猎魔人维克多见过太多……披着人皮的贪婪,裹着文明外衣的腐败。权贵以律法为刀俎,富贾以金钱为枷锁,欲望横行,道德崩坏。末日之前,那片土地早已被蛀空,灵魂在物欲中沉沦。那所谓‘生者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片更精致、更虚伪的泥沼。”
他的话语缓慢,却字字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漫长思考后得出的、冰冷的事实。
鬼婆脸色变了,她意识到对方的思路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你不能因为看到丑恶,就否定一切!还有善良,还有牺牲,还有……”
“比例如何?”维克多打断了她,魂火微微跳动,“善良与牺牲,在无尽的贪婪、背叛与冷漠面前,如同风中残烛。我毕生‘除恶’,但邪恶如野草,随文明滋长,愈除愈盛。猎魔人的荣耀?”他顿了顿,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幻灭,“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是维持那个腐烂体系继续运转的……可悲补丁。”
鬼婆震惊地后退半步,她没想到维克多残存的意识里,对生前世界的认知竟是如此绝望。
“所以……你就认同死亡骑士?认同它毁灭一切?”鬼婆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
维克多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倾听体内另一个更宏大意志的低语。然后,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甲的手,指向洞窟外那片因结界破碎而更显阴森的白骨森林,也仿佛指向整个末日后的废墟。
“死亡骑士的力量,带来的是彻底的毁灭,毫无差别的终结。”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蕴含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理性”,“但在绝对的死亡面前,众生第一次实现了真正的‘平等’。权贵、富贾、贫民、圣徒、恶棍……在亡灵天灾面前,皆为枯骨。它抹去了一切不平等,一切虚伪的文明矫饰,一切因欲望而生的罪孽。将一切归零,从最原始的‘存在’与‘消亡’开始……”
他转过头,猩红的魂火再次锁定鬼婆,语气斩钉截铁: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除恶务尽’?清除所有的‘恶’所赖以滋生的土壤——即那本身已扭曲腐烂的‘众生’与‘文明’。从虚无中,或许能诞生真正纯净的新秩序。这,比猎魔人一生修补那个千疮百孔的旧世界,更为……彻底。”
鬼婆听得浑身发冷。维克多(或者说他残存意识与死亡骑士意志混合的产物)的逻辑自成一个闭环,冰冷、绝望,却有着一种扭曲的、令人难以辩驳的力量。他将生前“除恶务尽”的极端执着,与死后所见的“末日清算”强行等同,为自己如今的立场找到了一个可怕的思想支点。
“你……你疯了!这是毁灭!不是净化!”鬼婆尖叫道,但她的话语在维克多那套自成体系的“毁灭即净化”逻辑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道不同。”维克多不再多言。他残存的意识或许有过波澜,但最终,那深植的、对旧世界彻底失望的幻灭感,与死亡骑士带来的、简单粗暴的“终极解决方案”产生了共鸣。猎魔人的荣耀,在他心中早已随着那个世界的腐烂而一同死去。
他不再理会试图用言语动摇他的鬼婆,转身,伸手抓向那悬浮的、光芒黯淡的灰烬哀伤剑。
鬼婆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疯狂与怨毒。她知道,言语已无法唤回这个沉沦的猎魂者。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鬼婆发出凄厉的尖啸,用尽最后的力量和本源,发动了同归于尽的禁术!
“以白骨为引,以怨魂为祭!森罗鬼蜮,听我号令!”
洞窟内,那些堆积如山的兽骨、人骨,甚至是角落里一些被封存的、充满怨念的灵体容器,骤然发出惨白的光芒和凄厉的嚎叫!无数骨刺如同暴雨般从四面八方射向维克多,同时,几个半透明的、扭曲的怨灵呼啸着扑向他,试图侵蚀他的魂火。
这是鬼婆压箱底的本事,借助白骨森林积累无数年的死气与怨念,发动的拼死一击!
维克多面对这狂暴的攻击,依旧沉默。他手中的巨剑舞动起来,不再是最初那种简洁高效的猎魔人剑术,而是变得更加大开大阖,充满了亡灵骑士特有的、一往无前的毁灭气势。巨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黑色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