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停,风更紧。
长安城外三十里,荒废多年的“静心庵”在暴雪中露出一角灰瓦。这里曾是先帝为废妃所设的冷宫别院,如今墙垣倾颓,枯藤攀窗,唯有后殿地底一道暗格密室,尚存人间温度。
火光微闪,映出一张苍老却依旧锐利的脸——杜嬷嬷。
她竟未死。
那一夜御沟边的“尸首”,不过是锦年以回针十八式伪造的假体,裹着阿蛮从刑场偷换下的死囚皮囊。真正的杜嬷嬷,早在三日前就被沈清砚调包押入北镇抚司地牢,又经锦年设计,借绣衣卫密道转移至此。她不是逃,而是被“请”来完成一场更大的局。
此刻,她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手被银丝线穿骨锁住,那线由西域秘金织就,遇血则收紧,动辄断筋裂脉。她的十指早已溃烂发黑,可眼神仍如鹰隼般盯住对面那个披着素白绣袍的女人。
“你不怕我?”杜嬷嬷冷笑,声音沙哑如锈针刮帛,“我教你杀人,也教你怎么变成鬼。”
苏锦年不语,只将一盏油灯推至案前。灯下摊开一幅长达七尺的“人形绣图”——并非布帛,而是用薄如蝉翼的人皮鞣制而成,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经络、穴位、血脉走向,每一处红点,皆对应一桩命案。
这是“绣尸图谱”,杜嬷嬷毕生所撰的杀人秘录,也是当年太子妃棺中焦绸上残纹的母本。
“你说这世上最锋利的是什么?”锦年终于开口,指尖轻抚图谱中央一道蜿蜒红线,“不是刀,不是剑,是一根绣针,在人心最软处,来回穿引。”
杜嬷嬷瞳孔骤缩。她认得那条线——那是“棠血绣”的起针轨迹,专用于缝合死者面容,使其死后仍带微笑。可此技从未外传,连她也只是听闻。
“你……怎么知道‘同心线’?”
“因为那是我娘临终前,最后一针。”锦年缓缓卷起图谱,目光沉静如深潭,“她在东宫做绣婢时,为你缝过七具尸体。第七个,是你亲手杀的亲妹妹。”
空气凝固。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纠缠如斗。
原来杜嬷嬷本名杜婉卿,出身江南绣户,与孪生妹妹自幼习“双蝶绣法”。入宫后因技艺超群被选为皇室殓衣师,却在一次替贵妃处理政敌尸体时,发现妹妹私藏禁书、意图揭发宫廷秘辛。她亲手用金蚕丝线缝死了亲妹的嘴,再以“棠血绣”改其容颜,伪造成病逝。
从此,她成了宫廷中最沉默的刽子手,代代皇子皇女的死亡面具,皆出自她手。而“绣衣卫”的前身——“殓绣司”,正是她一手建立的地下刑网。
“你以为你在掌控生死?”锦年低声道,“可你早把自己陷进了死局。”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阿蛮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檀木匣。打开时,赫然是一具缩小版的人偶——通体由细密绣线编织而成,五脏俱全,关节可动,眼珠竟是两粒浸过朱砂的玉 bead。
“这是……‘活傀儡’?”杜嬷嬷失声。
“不错。”锦年接过傀儡,轻轻拨动其右手,“你教我的‘针线活死人’之术,我改良了。现在,它不仅能模仿动作,还能复现记忆——只要把死者的脑髓炼成墨,写进绣经。”
她指尖一挑,傀儡忽然睁眼,发出杜嬷嬷年轻时的声音:“姐姐,我不该看见那份名单……但你也不能杀我啊……”
杜嬷嬷浑身剧颤,银线勒入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开出一朵朵猩红海棠。
“你娘……是你娘让你们这么做的?”她嘶吼,“她们都是‘守纹者’!世代守护皇室血脉秘密!我只是执行命令!”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杀了她?”锦年冷冷看着她,“我母亲死前,嘴里还含着半根断针——那是你留给她的最后慈悲。”
沉默良久,杜嬷嬷忽然笑了,笑得凄厉:“那你现在杀我,又能改变什么?这宫墙之内,每一块砖都浸着血,每一寸缎都缠着冤魂。你以为你是正义?你不过是我三十年前种下的一颗针,如今终于刺破了旧疮。”
锦年却不怒,反而轻轻将一枚金针插入傀儡心口。
“我不为正义而来。”她说,“我只为终结一个时代——从今往后,不再有人用绣针缝合谎言,不再有女子被迫以血养线。”
她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的名字,会出现在下一卷《绣罪录》首页。而你的骨,我会制成绣绷,挂在新绣坊的大堂中央。”
风雪吞没了庵堂。
而在百里之外的皇宫深处,沈清砚正跪于风雪之中,手中握着一封密报:
“杜氏已擒,回针营建成,绣衣卫暗卫体系正式启动。”
他抬头望天,雪落满肩。
他知道,真正的大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