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黑水城染成一片沉重的铁灰色。巍峨的城墙如同一条负伤的巨龙，在风雪中蛰伏喘息。斑驳的墙砖上，刀劈斧凿的痕迹层层叠叠，深深刻录着连日鏖战的惨烈。几处新近修补的巨大缺口，覆盖着湿冷的泥土和草草填充的碎石，散发出浓烈的土腥气和隐约的血锈味，在凛冽的北风中弥漫。城垛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冰棱尖锐如獠牙。
萧厉独立于城头，劲风吹得他玄色衣袍猎猎作响，发丝飞扬。他摊开手掌，一块约莫半个巴掌大小、质地温润的暗青色皂块静静躺在掌心。迎着刺骨的寒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清冽、悠远、仿佛来自深山古林的松木清香钻入鼻腔，但这香气之下，又隐隐透着一丝灵药特有的、难以言喻的苦涩回甘，如同沉淀的岁月精华。
“成了。”
他低语一声，指尖微微发力。只见那看似普通的皂体表面，骤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如同活物般的金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皂体内部缓缓流淌、明灭不定，散发出一种内敛而精纯的灵力波动。这是第三十七次尝试，耗费了无数珍稀灵草和提炼自崔家灵脉深处溢散灵气的精华，终于将那份狂暴的天地灵气完美地封存、驯服于这方寸皂块之中——“灵脂”。
身后传来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崔清芷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走来，大氅边缘的绒毛在风中轻颤。她发梢和肩头还沾着几粒未化的晶莹雪粒，清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水。
“龙四海的人到了，”她的声音清冷，穿透风声，“在驿馆候着。”
萧厉五指一收，将那块蕴含灵力的“灵脂”收入怀中。无需刻意，他的神念已如水银泻地般悄然扫过整座黑水城——自三日前，他们五人借助玉虚子前辈那珍贵无比的小挪移符，险之又险地抵达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便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括，片刻未歇。靖北王依旧躺在病榻之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军中医师们愁眉不展，用尽了压箱底的手段和珍稀药材，也只能勉强压制住那歹毒“蚀心蛊”的蔓延速度，阻止其彻底吞噬心脉。而城外，蛮族十万大军如同饥饿的狼群，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每隔两个时辰，便有萨满祭司那令人心悸的鼓声和吟唱响起，驱使着形态各异、悍不畏死的魔物，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
“走吧，”萧厉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指尖残留着灵脂的松木清香，“去见见漕帮的人。若这笔交易能成，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让将士们有口饱饭，有件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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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的偏厅内，与外界的严寒截然不同。一个硕大的铜制炭火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块噼啪作响，散发出灼人的热浪，驱散了北境的酷寒。一个身材精瘦、宛如铁筋拧成的中年男子坐在主客位上，他穿着一身低调却用料考究的锦缎棉袍，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显示出其深厚的内家功底。此刻，他正有些心神不宁地用手指反复摩挲着手中温热的青瓷茶盏边缘，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身后，四名气息沉稳内敛、眼神锐利如鹰的护卫如同铁塔般矗立，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见萧厉与崔清芷并肩步入偏厅，精瘦男子立刻放下茶盏，动作迅捷地起身，抱拳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龙四海见过世子、少夫人！”声音洪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豪爽，却也难掩一丝紧张。
竟是漕帮帮主龙四海亲自来了！
萧厉目光微动，掠过龙四海眼角那道尚未完全愈合、如同蜈蚣般狰狞的新鲜疤痕。这位掌控着帝国南北漕运命脉的巨擘，虽只是凡俗武者，未能踏入炼气门槛，但其一身横练外功“铁布衫”据说已臻至化境巅峰，刀枪难入。更难得的是此人处事圆滑老辣，长袖善舞，在黑白两道、官府江湖之间都吃得开，能量极大。此刻他出现在这被围困的死城，显然也是经历了一番血战，付出了代价才突破蛮族重重封锁。
“龙帮主好胆色。”萧厉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如今黑水城被十万大军围困，飞鸟难渡，龙潭虎穴不过如此，你还敢亲身犯险？”
龙四海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金牙，在炭火映照下闪着微光：“世子说笑了。老龙我虽然也贪生怕死，但更懂得一个道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买卖，值得搏一搏。”他身体微微前倾，刻意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况且…影姑娘先前透露的‘洗髓皂’，当真…当真能助我突破那卡了整整十年的铁布衫第九重瓶颈？”
萧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容地从怀中取出那块暗青色的灵脂皂块，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紫檀木桌面上。皂块看似朴实无华，但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其表面那些细密的金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流淌的金色溪流，氤氲的灵气丝丝缕缕地升腾而起，在空气中形成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灵雾，使得整个偏厅都弥漫开那股奇特的松木药香。
龙四海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以他混迹江湖数十载、见惯奇珍异宝的眼力，瞬间便看出这绝非俗物！那内蕴的灵光，那流动的纹路，那沁人心脾却又蕴含力量的异香…都指向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可能！
“灵脂为基，”萧厉指尖轻轻点在那块灵脂上，声音清晰而沉稳，“融入了‘铁骨草’、‘通脉藤’、‘百年石乳’三味灵草精华，再以崔家灵脉深处溢散的至纯灵气孕养七日方成。”他抬眼看向龙四海，“每日修炼前，以此皂沐浴全身，可软化筋骨、疏通经络淤塞，尤其适合横练功夫突破瓶颈。其效温和而绵长，润物无声。”
龙四海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忍着伸手去触摸的冲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世子…可能…能否让龙某开开眼界，演示一番？”
萧厉微微颔首，朝门外唤道：“铁柱。”
厚重的棉帘掀起，赵铁柱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大步走入。他二话不说，直接扯开身上厚厚的棉袄衣襟，露出精壮如铁、肌肉虬结的上半身。他皮肤黝黑，如同覆盖着一层铁皮，正是长期修炼横练功夫的痕迹。他拿起桌上的灵脂皂块，在掌心用力搓了几下，细腻的、泛着淡金色泽的泡沫迅速生成。他将泡沫均匀地涂抹在双臂之上，尤其是关节和肌肉紧绷之处。
奇异的景象出现了！那些淡金色的泡沫并未像普通皂沫般滑落，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渗入他黝黑的皮肤之中！涂抹之处，皮肤下仿佛有金色的光晕在流动，原本如同铁铸般的肌肉线条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喝——！”
赵铁柱猛地沉腰坐马，吐气开声！双臂肌肉如同苏醒的巨蟒般剧烈蠕动、贲张！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皮肤下原本青黑色的粗大筋络，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同时，他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密集如炒豆般的“噼啪”爆响！一股比之前更加浑厚、更加狂猛的气势，如同苏醒的凶兽，从他身上节节攀升！那赫然是即将突破淬体三层关隘的征兆！
“这…这是…淬体三层？！！”龙四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赵铁柱双臂上那流动的金色光晕和不断攀升的气势，呼吸变得粗重无比！他看得分明，赵铁柱原本卡在淬体二层巅峰的修为，此刻在这灵脂皂的作用下，竟清晰地显露出了突破的迹象！这效果，简直匪夷所思！
萧厉适时抬手示意赵铁柱停下。赵铁柱收敛气势，那金色的光晕也缓缓隐入皮肤之下，但整个人散发出的精气神明显提升了一截。
“每次使用，效果可维持约两个时辰。”萧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敲在龙四海心头，“长期坚持使用，突破瓶颈，指日可待。”
龙四海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他仿佛看到了漕帮崛起的希望！帮中高手不少，但多困于外功瓶颈，若有此物相助，帮中至少能多出五位踏入炼体门槛的修士！这将彻底改变漕帮在运河上的格局！
“世子！”龙四海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开个价！龙某要三十块！立刻就要！”他直接掏出一大叠厚厚的、面额惊人的银票，“啪”地一声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炭火盆里的火星都跳了一下。
崔清芷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如珠落玉盘，打破了紧张的气氛：“龙帮主，稍安勿躁。”她伸出纤纤玉指，蘸了蘸桌上泼洒的茶水，在光滑的桌面上不急不缓地画了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号——那是一个由水波、船锚和令箭组合而成的图案，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此物用料珍稀难寻，炼制更是耗时费力，”崔清芷抬起眼帘，清澈的目光直视龙四海，“每月最多只能产出二十块。而且，”她指尖点了点那个水波符号，“我们要的，不是银钱，而是这个。”
龙四海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大变！那赫然是漕帮传承百年、象征着最高权力和承诺的“护商令”图案！持此令者，等同于漕帮最尊贵的盟友，可在漕帮势力所及的南北运河及主要支流，无条件调动沿途漕帮三分之一的运力、人手、仓库乃至武力庇护！其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
“少夫人…好大的胃口…”龙四海眯起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嘴角的金牙，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此令非同小可！整个漕帮传承至今，也不过三块！当年江南道的李知府，位高权重，求了整整三年，许下无数好处，老龙我也没松口…”
萧厉似乎早有所料，不急不缓地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上等紫檀木雕刻而成的锦盒。他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铺着明黄色的软缎，软缎之上，整齐排列着五根细如牛毛、长度不过寸许的金针！针体纤细，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蓝色泽，针尖一点寒芒，仿佛能刺穿虚空！
“破气针。”萧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以‘断灵金’混合‘破罡石粉’淬炼而成，专破修士护体灵力。虽是一次性用品，但猝不及防之下，便是炼气三层的修士，也要吃个大亏。”
龙四海看着那五根闪烁着致命幽蓝光芒的金针，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洗髓皂能提升帮中高手的实力上限，而这破气针，则是关键时刻逆转乾坤、克敌制胜的杀手锏！若漕帮能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足以在运河争霸中彻底压过死对头盐帮，甚至能与一些底蕴较浅的修真小宗门叫板！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龙四海的目光在桌上的灵脂皂、破气针和那个茶水绘就的护商令图案上来回扫视，呼吸越来越急促。最终，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成交！”他再次重重一拍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过龙某有个条件——每月需保证供应十五块洗髓皂，持续半年！若有断供，此令作废！”
萧厉与崔清芷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肯定。萧厉缓缓点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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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风雪更急。龙四海将三块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灵脂皂和两根单独存放的破气针贴身藏好，带着四名亲信，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然离开了驿馆，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崔清芷裹紧了狐裘，站在冰冷的城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忧虑：“值得吗？护商令虽能调动漕帮庞大资源，但灵脂…用一块便少一块。灵脉溢散的灵气有限，炼制不易。”
萧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刚刚到手的青铜令牌。令牌入手沉重冰凉，正面是一个苍劲古朴的“漕”字，背面则雕刻着纵横交错、细致入微的帝国主要水路图纹。他指尖轻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神念悄然探入其中——
嗡！
一股庞大、驳杂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凝聚力的气息瞬间涌入他的感知！那并非灵力，而是无数漕帮子弟、船工纤夫、沿河百姓百年来对漕帮、对运河的信仰、依赖、祈求与敬畏所凝聚而成的——香火愿力！这股力量虽然驳杂，却极其坚韧，蕴藏在令牌深处，足以在持有者遭遇致命危机时，被动激发，形成一次强大的守护！
“此令不凡，内有乾坤。”萧厉收起令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更重要的是，有了此令，我们北上寻找‘通天树种子’的路线，便多了一条隐形的保障。漕帮的船队和眼线，遍布水道，是极好的掩护。”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外蛮族营地连绵不绝、如同鬼火般跳动的篝火，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况且，药老留下的那份残缺丹方里，还有一种名为‘凝脂膏’的配方。”
崔清芷蓦然转头，帷帽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诧：“凝脂膏？效果如何？”
“以灵脉核心沉淀万载的‘地脉灵髓’为主料，”萧厉嘴角微扬，勾勒出一个冷冽的弧度，“其淬体锻骨之效，是这洗髓皂的五倍不止。”
崔清芷心头一震：“你要动灵脉本源？崔家那条灵脉虽已枯竭大半，但核心沉淀之物亦是根基，强行抽取恐有不测！”
“不是崔家的。”萧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和夜幕，投向了西南方向那片被黑雾笼罩的沼泽，“方才龙四海透露了一个消息…蛮族萨满在黑雾沼泽深处，也发现了一处小型灵脉的踪迹。他们正驱使奴隶和魔物，试图开采…”
寒风卷着雪粒，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城墙上，将萧厉未尽的话语吹散在呜咽的风雪声中。城下，蛮族营地中响起了低沉而充满野性的号角，伴随着魔狼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新一轮的攻城即将开始。冰冷的杀意再次弥漫开来。
但此刻，在萧厉和崔清芷的心中，除了守城的重压，还燃起了一簇新的火焰——以灵材为刃，以商道为盾。这门看似不起眼的“生意”，或许将成为撬动整个北境危局的关键支点。而黑雾沼泽深处的那条灵脉，已然成为了他们下一个必须夺取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