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的议事厅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练。长桌两侧，一方是代表着新生势力、姿态却如同古老山峦般不可撼动的魔王与其核心幕僚；另一方，是肩负着帝国北境安危与战略拓展重任的密使海因里希·冯·霍恩。
初步的接触与试探已经完成，现在是真正敲定利益边界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仿佛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计算成本。
海因里希整理了一下思绪，率先开口，试图将谈判引向帝国预设的轨道：“尊敬的统治者，基于我们上一次富有建设性的交流，帝国方面经过慎重考虑，原则上可以认可贵方在现有控制区域内的……高度自治地位。作为互信的基石，我们希望贵方能明确承诺，不向帝国方向进行领土扩张，并约束麾下势力，避免对帝国边境村镇的侵扰。”
他的措辞依旧谨慎，将帝国的“默许”包装成对“高度自治”的“认可”，并将“不扩张”作为首要条件。
魔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海因里希身上，没有直接回应他的条件，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缓缓开口：“奥托大公爵近年来致力于整顿北境军备，成效显着。然而，皇储殿下似乎对南境‘黑铁公爵’的独立倾向更为忧虑。三皇子则与魔法协会过往甚密，试图在皇位继承的博弈中增加筹码。至于东南行省的粮赋，已有连续两个季度未能足额上缴帝都了。”
他每说出一句，海因里希的脸色就凝重一分。这些信息并非绝密，但如此清晰、准确、并且以一种近乎闲聊的方式从一个“边境魔王”口中说出，带来的震撼是颠覆性的。这意味对方对帝国内部的权力结构、矛盾焦点乃至财政状况，都有着远超他想象的情报渗透能力。这绝非一个固守边境的势力所能具备的视野。
魔王微微停顿，让那无声的压力在海因里希心头积聚，然后才继续道：“堡垒的存在，本身就能牵制教会的力量，分散精灵的注意力，甚至……让某些心怀异志的边境军阀，在向帝国腹地伸手时，不得不考虑来自背后的威胁。”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堡垒不仅可以不成为帝国的敌人，甚至可以成为帝国在某些战略方向上的“隐形屏障”和“制约杠杆”。
海因里希背后渗出冷汗，他意识到，对方不仅拥有强大的武力，更具备顶尖棋手的战略眼光。他试图维持的谈判优势正在迅速流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您对帝国局势的了解，令人惊叹。确实，一个稳定的、与帝国保持……良性互动的边境，符合双方的最高利益。那么，关于合作的具体形式？”
“技术交流。”魔王言简意赅，“堡垒可以提供部分‘基石’装甲的外围设计理念，包括其复合装甲的锻造工艺雏形，以及基础的灵导回路稳定技术。仅限于理念与基础技术，不涉及核心能量源与纳米级应用。”
这正在海因里希的预期之内，甚至略高于他最初的期望。能获得这种融合了多种族技术的装备设计思路，对帝国军工体系的启发将是巨大的。
“作为回报，”魔王继续，“帝国需开放部分稀有矿产的贸易渠道，尤其是‘星辰金’与‘虚空结晶’，并保证其供应价格不受人为操控。同时，帝国需承认堡垒对现有控制区及周边必要缓冲地带的主权，包括……原阿泽尔男爵的领地。”
终于提到了阿泽尔。海因里希心领神会，这正是帝国准备抛出的、用以示好和降低谈判成本的棋子。
“阿泽尔男爵鲁莽无知，冒犯贵方，其个人行为已严重损害了边境稳定与帝国声誉。”海因里希立刻换上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毫不犹豫地将阿泽尔彻底出卖，“帝国方面认为，由其继续管理该领地已不合时宜。为表达帝国的诚意，并确保边境长治久安，我们同意将该领地划定为‘中立缓冲区’，由贵方……代为管辖。至于阿泽尔男爵本人，帝国将召回其进行……问责。”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将阿泽尔的领地和子民当作筹码，送给了魔王，而阿泽尔本人，则被帝国当作安抚强邻、撇清关系的牺牲品，其命运可想而知。
魔王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在帝国的政治逻辑中，一个无能的边境贵族，其价值远不如与一个潜在战略伙伴的初步合作关系。
“可以。”魔王接受了这份“礼物”，“具体的技术交接目录与矿产贸易细则，由Nova与你们的技术官员对接拟定。堡垒会原则上遵守不主动向帝国方向扩张的承诺，但保留对一切来自帝国方向的挑衅行为，进行无限制反击的权利。”
“这是自然。”海因里希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虽然谈判过程被对方牢牢主导，但最终达成的协议，大体上符合奥托大公爵的底线预期——用一些边缘技术换取稀有资源，用一个废物贵族的领地换取一个强大邻居的有限度合作与战略牵制作用。
“协议的有效期，暂定为五年。”魔王最后补充道，“五年后，视双方合作情况与世界局势变化，再行商议。”
海因里希明白，这是给对方，也是给自己留下了调整的空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谁也不知道五年后是什么光景。
“谨遵您的意愿。”海因里希起身，郑重地向魔王行礼。这一次，他的姿态比来时更加谦卑。他带着一份初步成型的、将对大陆格局产生深远影响的秘密协议离开了议事厅，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与一丝达成任务的庆幸。
艾丽西亚看着海因里希离去的背影，对魔王说道：“就这样把阿泽尔的领地给了我们？帝国倒是果断。”
Nova的投影平静地分析：“根据计算，获取该领地带来的战略纵深与资源收益，远大于因此可能带来的、与帝国关系的轻微摩擦。且接收该领地后，我们与精灵王国可能的冲突区域将更加远离堡垒核心区。”
魔王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片即将易主的土地，以及那个还在城堡里醉生梦死、等待命运审判的男爵。
“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他淡淡地说，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无论是阿泽尔，还是这份协议本身。”
在这盘大陆棋局上，第一个正式的、基于冷酷利益计算的条约已经落下。而代价，是一个贵族的命运，以及帝国边境线上一块沉默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