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艰难地撕开废土上空的辐射云层,铁锈镇在灰白晨曦中显露真容。幸存者们屏息凝视,眼前景象令人心头一沉——北墙竟不翼而飞,五十米长的城墙段连同地基被粒子炮和能量爆炸彻底抹去,只留下深达数米的巨坑,边缘如熔化的玻璃般扭曲,积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分不清是血、锈水还是能量残留。
东墙和西墙虽勉强矗立,却布满蛛网裂痕,靠临时支撑的木桩和钢筋勉强维持。了望塔仅剩一座,孤零零地斜立在镇子西南角,塔身倾斜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清玄观还算完整,表面流转着极淡的玉质光泽,那是四颗秩序之种共鸣后留下的印记。但观前灵田却呈现诡异的两极分化:靠近道观的三分地郁郁葱葱,新生的净心莲已抽出嫩芽;而外围七分地却焦黑一片,如同被无形之火焚过。
死亡八十七人,重伤一百二十三,轻伤……两百零五。罗铁的声音在晨风中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紧攥着连夜统计的伤亡名单,每念一个数字,手指就颤抖一下,全镇现存……四百三十一人。
站在他身边的陆清玄沉默不语。这位曾以一人之力镇压尸潮、剑斩使徒的青袍道人,此刻苍白如纸,眼眶深陷,原本温润如玉的手背上爬满细微的龟裂纹——那是昨日强行催动心念之晶、又引导秩序之雨净化战场留下的反噬。虽然修为在四颗种子共鸣时恢复到了炼气后期,但神魂的消耗和身体的透支,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
羽箭的衣冠冢……安排在观东那片新开的灵田旁吧。许久,陆清玄才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亡魂,她生前最喜欢在那里练箭,说清净。
罗铁点头,喉头滚动,却只挤出一声叹息。
战斧情况如何?
醒了,但……罗铁欲言又止,你自己看吧。
两人走向临时搭建的医疗区——就在清玄观西侧的空地上,数十顶帐篷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伤员们或躺或坐,大多沉默地望着天空,眼神空洞。唯有几个意志格外坚韧的,还在低声商议着如何修复围墙。
战斧的帐篷在最深处。
当陆清玄掀开帘布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曾经能单手抡起重型战斧、在尸潮中杀个七进七出的壮汉,此刻像破碎的布偶般躺在简陋的床板上。他的左臂自肩部以下完全消失了,伤口处裹着厚厚的、浸透药汁的绷带;右腿膝盖以下也只剩下空荡荡的裤管;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右眼蒙着纱布,左脸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已经缝合,但狰狞的疤痕将永远留下。
但战斧还活着。
不仅活着,当陆清玄走近时,他甚至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躺着。陆清玄按住他,手指搭在他完好的右手腕脉上。灵力探入,内腑的伤势比外表更严重:肋骨断了四根,肺部有积血,肝脏轻微破裂,更麻烦的是脊柱第三节有细微裂痕,稍有不慎就可能终身瘫痪。
嘿…道长…战斧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还以为这次真要去见羽箭了……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每说一个字都牵动伤口,疼得额头冒汗,但他坚持要说下去:可惜没去成,那丫头肯定在那边骂我没用……
陆清玄没有接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三颗新炼制的清心辟秽丹(改良版)。丹药呈淡金色,表面有细微的云纹,刚倒出来就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连帐篷里沉闷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服下,运功化开。他将丹药喂进战斧口中,虽然治不了断肢,但能稳住内伤,减轻疼痛。
战斧艰难地咽下丹药,片刻后,脸上果然恢复了一丝血色。他长出一口气,眼神重新聚焦:道长……我有件事……得跟你说……
你说。
昨天…,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战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确定的困惑,不是做梦……是一种……有规律的……声音……像机器在念经……又像……祷告……
陆清玄眼神一凝:具体内容?
听不清,断断续续的…像重启、坐标锁定、种子反应确认……还有……战斧努力回忆,好像有一句……使徒格伦……信号残存……回收可能
格伦。
那个被秩序之雨重创、最后启动蚀渊信标后败退的第三使徒,果然没有死透。他的机械改造体可能还残留着某种信号发射装置,在持续向进化之家总部发送信息。
你还能感知到那个声音吗?陆清玄问。
战斧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许久,他摇了摇头:现在……听不到了……可能……是重伤时的幻觉……
但陆清玄知道不是幻觉。战斧左臂和右腿的断口处,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蚀能波动——那是格伦的机械臂刃和腿甲在战斗中留下的污染。这些污染平时沉寂,但在战斧重伤、意识模糊时,可能会与远方的信号源产生微弱共鸣。
好好休息,别多想。陆清玄将一股温和的灵力注入战斧体内,助他化开药力,等你好些了,贫道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离开医疗区时,天色已大亮。
清玄观前,镇民们开始自发聚集。他们带来了能找到的最干净的衣物——有些是压箱底的旧时代礼服,有些是补丁摞补丁但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有些甚至只是相对完整的破布。八十七具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地清洗、换上衣物,整齐地排列在观前空地上。
每一具遗体旁,都点起了一盏长明灯。灯油是连夜用灵田产出的草药和动物油脂混合熬制的,燃烧时散发出的不是烟熏味,而是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清新气息。那是净心莲嫩叶的功劳——这种新生灵植似乎对安抚情绪有特殊效果。
罗铁站在最前方,开始念诵阵亡者的名字。
王铁柱,四十二岁,东墙守备队长。大灾变二十三年加入铁锈镇,参与大小战斗十七次,昨日为掩护伤员撤退,身中六弹身亡。
李秀兰,五十七岁,医疗队负责人。大灾变前是护士,大灾变后救治伤者无数,昨日在抢救伤员时,被流弹击中后心。
张小川,十九岁,侦察队新兵。三个月前刚通过考核,昨日第一次执行前线任务,为传递敌军布防情报,穿越火力网时……
每一个名字念出,人群中就响起压抑的啜泣。失去亲人的家属瘫倒在地,被旁人搀扶着;战友们红着眼眶,拳头攥得发白;就连孩子们也安静下来,似懂非懂地看着大人们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