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观内室,灵田旁临时搭建的疗伤阵法中,夜鹰躺在用灵植编织的床榻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她左眼的绷带已被取下,那道旧伤疤此刻狰狞地裂开着,暗红色的纹路如蛛网般从伤口蔓延,爬满了左半边脸颊,正向脖颈和胸口延伸。纹路下方,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不断蠕动的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
陆清玄站在床边,手中握着那枚淡金色的“秩序之种”,另一只手紧握着刚刚从玉简中读取出来的、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天真无邪,被父母紧紧抱在怀中。而那个年轻父亲的脸——林逸尘,与他在实验室见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研究员,渐渐重叠。
“夜鹰……林小鹰……”陆清玄低声念着照片背面的小名,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夜鹰曾经断断续续提起过的童年记忆:一个充满仪器和药水气味的白色房间,戴着口罩的大人们在她身上扎针、做测试,左眼手术后醒来时父母都不在身边……还有那个永远重复的噩梦——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原来那不是噩梦。
那是被植入的“心魔之种”在成长。
“陆先生!”罗铁的声音从观外传来,带着急促,“‘眼镜’那边有发现!关于林逸尘和薇拉的更多资料!”
陆清玄将秩序之种小心地放在夜鹰枕边,转身走出内室。清玄观正殿里,“眼镜”正伏在一堆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前,眼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战斧、羽箭和几名核心队员围在周围,脸色凝重。
“陆道长,您看这个。”“眼镜”指着屏幕上的一页档案,“这是从林逸尘实验室主脑里恢复的部分个人日志,时间跨度从大灾变前五年,一直到研究所陷落当天。”
陆清玄凑近屏幕,快速浏览。
日志的前半部分,是一个理想主义科学家的心路历程:林逸尘如何加入“薪火计划”,如何相信科学能够拯救世界,如何在“蚀”的初期爆发时主动申请到最危险的前线研究所工作。
中间部分,记录了他与薇拉的相遇、相恋、结婚,以及女儿小鹰的出生。字里行间满是温情,林逸尘甚至为女儿写了一整页的成长计划,想把她培养成“能够改变世界的科学家”。
转折点出现在小鹰三岁时。
“……小鹰今天在实验室玩耍时,不小心碰到了未封存的蚀能样本。虽然立刻进行了净化处理,但左眼还是受到了不可逆的污染感染。薇拉哭了一整夜,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第一次对自己毕生追求的科学产生了怀疑……”
“……常规治疗无效,小鹰的左眼视力在持续下降,污染痕迹在扩散。上面建议进行眼球摘除手术,但那样会彻底毁掉她的深度视觉能力。我拒绝了,我发誓要找到更好的方法……”
“……我从‘门’的残骸中找到了那颗‘种子’。检测结果显示,它拥有将蚀能转化为有序能量的特性。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形:如果把它植入小鹰体内,或许不仅能阻止污染扩散,还能赋予她特殊的能力……薇拉坚决反对,她说这是拿女儿做实验。我们大吵一架……”
日志到这里中断了几天,再续写时,笔迹变得潦草而急促。
“……我瞒着薇拉做了。手术很成功,种子与小鹰的神经组织完美融合。左眼的污染被遏制了,视力甚至比以前更好,还出现了动态视觉强化的迹象。但薇拉发现后,几乎要杀了我……她说我疯了,说我已经变成了怪物……”
“……小鹰开始做噩梦,说有一只黑色的眼睛在看着她。检测发现,种子在吸收她无意识产生的负面情绪,正在缓慢成长。我试图设计抑制剂,但效果有限。更可怕的是,上面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要求我交出所有研究数据,并同意将小鹰作为‘蚀-07项目的特殊实验体’进行长期观察……”
“……我拒绝了。他们切断了研究所的补给,派来了监察小组。我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必须送走小鹰和薇拉……”
最后一篇日志,日期是大灾变元年九月十六日,陷落前一天。
“……紧急疏散通道已经安排好,薇拉会带着小鹰从三号出口离开,前往第七避难所。我伪造了她们的死亡记录,希望这样能让她们彻底脱离‘薪火’的视线。至于我……我要留下来,完成最后的实验。如果‘秩序之种’的理论是对的,或许我还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永别了,我的小鹰。爸爸爱你,永远爱你。愿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真相。”
日志结束。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夜鹰在内室微弱的呼吸声,和灵田里地灵根叶片轻轻摇曳的沙沙声。
“所以……”羽箭的声音干涩,“夜鹰队长她……她的父母其实是为了保护她才……”
“林逸尘知道研究所即将陷落,知道上面的人不会放过小鹰这个‘完美实验体’。”陆清玄接过话,声音低沉,“所以他伪造了妻女的死亡,送她们离开。但他没想到的是,‘进化之家’的前身组织早就盯上了他的研究,追踪到了薇拉和小鹰……”
他想起了旧影像里,那个在实验室被攻破时,对着镜头呼喊“薇拉快走”的女研究员。那是薇拉吗?她后来怎么样了?
“眼镜,有薇拉的下落吗?”
“暂时没有。”“眼镜”摇头,“第七避难所的记录显示,那里在大灾变第三年就被尸潮攻破了,幸存者四散。不过……我在一份‘进化之家’的早期实验体名单里,找到了一个代号‘雏鹰’的记录,年龄、特征、植入时间都对得上夜鹰队长。记录显示,‘雏鹰’在六岁时从设施中逃脱,陪同逃脱的还有一名女性研究员,代号‘母鸟’。她们最后一次被追踪到,就是在铁锈镇周边区域。”
母鸟……薇拉。
陆清玄闭上眼。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被植入不明物体的女儿,在末日废土上逃亡。她一定用尽了所有方法保护女儿,教她战斗,教她生存,直到……直到某一天,她不得不离开,或者死去,留下年幼的夜鹰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而夜鹰,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她选择忘记了。只留下左眼的疤痕,和偶尔闪现的噩梦。
“那个‘秩序之种’……”战斧打破了沉默,看向内室,“真的能救队长吗?”
陆清玄睁开眼,走回内室,拿起枕边那枚淡金色的晶体。晶体在他掌心微微发热,散发出温暖而纯净的波动,与夜鹰体内那股冰冷、混乱的“心魔之种”波动形成鲜明对比。
“林逸尘留下的移植方案,理论上可行。”陆清玄说,“用秩序之种压制、转化心魔之种的能量,最终让两者达到平衡,甚至融合。但……”
“但是什么?”
“但是手术风险极高。”陆清玄的声音很轻,“需要将秩序之种植入夜鹰的心脏附近,与心魔之种直接接触。过程中,两颗‘种子’会发生剧烈冲突,夜鹰的身体和精神都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需要我全程用自身道韵引导、调和,一旦我的灵力不继,或者夜鹰的意志崩溃,两颗种子就会在她体内失控爆发。最好的结果是双双湮灭,夜鹰成为废人;最坏的结果……”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羽箭急道,“比如……只取出心魔之种?”
“心魔之种已经和她的神经组织完全融合,强行取出等同于自杀。”陆清玄摇头,“林逸尘当年就尝试过,失败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转向研究秩序之种——他最初的目的,就是为女儿找到解药。”
众人再次沉默。
这时,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队员冲进来,气喘吁吁:“报、报告!东南方向,沼泽边缘,发现大量不明队伍正在集结!还有……空中发现了‘进化之家’的侦查无人机!”
“什么?!”罗铁猛地站起,“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有,沼泽那边不是‘药师’的地盘吗?”
陆清玄眉头紧锁。是之前坑洞的爆炸引来了注意?还是说……
他看向手中的玉简。林逸尘说过,‘祭司长’一直在寻找实验室的数据。现在实验室被毁,对方肯定能猜到数据落在了谁手里。
“是冲着数据和秩序之种来的。”陆清玄迅速判断,“‘药师’想要心魔之种的完整数据,‘进化之家’想要秩序之种和夜鹰这个实验体。他们可能暂时联手了。”
“那我们……”
“准备迎战。”陆清玄将秩序之种小心收好,“罗镇长,立刻启动最高级别防御预案,所有镇民进入地下掩体,战斗人员就位。战斧、羽箭,你们带人加固围墙和火力点。‘眼镜’,继续分析数据,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些组织弱点的信息。”
“那夜鹰队长……”
陆清玄看向内室,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手术必须尽快进行。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争取时间。”
他大步走出清玄观,来到观前空地。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远处沼泽方向,隐约能看到升起的烟尘和闪烁的诡异光芒。
陆清玄闭目凝神,神识全力展开。
东南方向,五里外,至少两百人的队伍正在集结。他们分成两拨:一拨穿着灰绿色的长袍,是“药师”的人;另一拨穿着银灰色的作战服,是“进化之家”的部队。两拨人之间保持着明显的距离,显然并非完全信任的合作。
更远些的沼泽深处,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而污秽的能量正在汇聚——那是“祭司长”和他那尊“蚀像”的气息。而在另一个方向,西北方,一股熟悉而暴戾的气息也在逼近……是“猩红主宰者”的尸潮!它们也来了!
三方势力,目标都是铁锈镇,都是清玄观,都是……夜鹰和他手中的东西。
“道长,我们现在怎么办?”战斧跟出来,脸色凝重,“三面受敌,镇子的防御工事还没完全修好,人手也不够……”
陆清玄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连续大战的消耗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临界状态。而接下来要面对的战斗和手术,都需要他保持在巅峰。
但……没有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战斧,你带一半人守东墙,主要防御‘药师’的地面部队。羽箭,你带神枪手队上了望塔,重点狙杀敌方指挥和特殊单位。罗镇长坐镇中央,协调后勤和伤员救治。”
“那西边和北边……”
“西边交给我。”陆清玄说,“‘进化之家’的科技装备对道法有一定抗性,我去最合适。至于北边的尸潮……”
他看向内室:“等夜鹰醒来,由她处理。”
“可是队长她……”
“她会醒的。”陆清玄的语气不容置疑,“因为我要现在进行手术。”
“现在?!”所有人都惊呆了,“可是外面敌人马上就……”
“正因为敌人马上就来了,才必须现在做。”陆清玄转身走回清玄观,“手术需要时间,也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在敌人发起总攻前,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走到夜鹰床边,盘膝坐下,将秩序之种放在掌心。淡金色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夜鹰脸上那些狰狞的暗红色纹路。
“诸位,接下来一个时辰,贫道不能受到任何打扰。”陆清玄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除非敌人攻进清玄观,否则不得入内。这是命令。”
战斧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一跺脚:“是!我们就是死,也会守住这道观的门!”
众人迅速退出,只留下陆清玄和昏迷的夜鹰。
观外,铁锈镇警报长鸣,战斗准备的声音此起彼伏。观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陆清玄看着夜鹰安静的面容,轻声道:“夜鹰,你能听到我吗?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很冒险的事。可能会很痛,但你一定要撑住。因为……你的父母一直在等你回家。”
他双手结印,灵力缓缓注入秩序之种。晶体开始悬浮起来,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金色光芒。
“还有,等你醒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关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所以……一定要活下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秩序之种化作一道金光,没入夜鹰的胸口。
几乎同时,夜鹰的身体剧烈震颤!暗红色的纹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与胸口的金光激烈碰撞!她猛地睁大眼睛——左眼瞳孔已经完全被蠕动的暗红色占据,右眼则恢复了清明,但充满了痛苦!
“啊——!”
凄厉的惨叫穿透清玄观的墙壁,让外面的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战斧握紧了战斧柄,羽箭拉满了弓弦,罗铁死死盯着东南方向越来越近的烟尘。
而就在此时,西北方向,尸潮的咆哮声,如雷鸣般传来。
总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