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校场外的风忽然停了。
茶盘底下的瓷碟里,灰烬泛起一层暗红,细烟笔直升起,像一根看不见的手指指向北方。守在帐外的亲卫瞪大眼睛,转身就往帅帐跑。
林青已经在路上。
他没等通报,直接掀开帘子。张作霖坐在桌前,手里捏着烟杆,眼神盯着地图上的北坡位置,一动不动。
“灰变了。”林青说。
张作霖抬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一句话没说,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杨宇霆帐外。那碟灰还在冒烟,红色越来越深,烟线微微晃动,却始终不散。林青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滴清水洒在灰上。
火光“轰”地一下窜起来,赤色火焰中浮现出半道扭曲的符文,像是谁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划出来的。
张作霖盯着那火,脸色沉了下来。
懂术法的参谋凑上前,只看了一眼就退后半步:“这是……敌营那边传信用的暗咒,只有接头人才认得。”
林青把空瓶收好:“他用了‘引风咒’,想借风力把消息送出去。可他不知道,这灰掺了雷击木粉,一碰术法就会显形。”
张作霖没说话,转身就朝校场方向走。
天还没亮,号角声划破营地。士兵们从帐篷里冲出来,列队站定。寒风刮在脸上,没人敢动。
杨宇霆被押到校场中央时,披着件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他抬头看见张作霖站在高台上,又扫了一眼林青,冷笑了一声。
“大帅这是要审我?”
张作霖没理他,抬手示意。
亲卫捧着瓷碟走上台,把烧过的灰和符文拓片摆在案上。另一人展开物资簿,指着火药出库那一栏:“三日前,杨宇霆以‘报废处理’名义调走两箱火药,签字的是王五。这批货至今未焚毁记录,去向不明。”
台下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林青往前一步:“从上个月开始,西线符阵接连出问题。桃木钉被人换成朽木,巡防路线三次更改,每次都绕开北坡低谷。昨夜敌军侦察兵出现的时间,正好是他施术后的七分钟。”
他顿了顿:“这不是巧合,是配合。”
杨宇霆大声打断:“放屁!你们拿一堆灰和破纸就想定我的罪?老子跟了大帅八年,打过多少仗,救过几次命,你说我是内奸?”
台下几个老部下 exchanged 眼神,有人小声开口:“杨参谋一向忠心,不能光凭这点东西就……”
话没说完,林青从怀里抽出一张烧了一半的纸条。
“这是今早从他帐后灶坑里扒出来的。还没烧干净。”
他展开残页,念出上面的字:“北坡可破,亥时动手,勿误。”
全场安静。
那字迹歪斜但有力,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确实是杨宇霆的笔迹。
张作霖终于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宇霆脸色变了,猛地抬头:“栽赃!这肯定是他们提前埋好的!林青早就想除掉我,这是设局!”
“设局?”林青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在被软禁之后还要用引风咒?为什么灰会冒红烟?为什么敌军每次行动都卡在你施术之后?”
他一步步走下台,走到杨宇霆面前:“你以为没人看得懂你的套路。你先是断我的材料,让我撑不住阵法;再制造混乱,让人觉得道法没用;最后借敌军之手炸炮台,嫁祸给我。只要我倒了,整个营地就不会再信这些手段。”
杨宇霆咬着牙不说话。
林青继续说:“可你漏了一点。术法留痕,人心也留痕。你越是急着传消息,越说明你心里有鬼。你不是为了保命,是为了确认外面的人会不会按计划动手。”
他说完,转身面向全军:“过去一个月,防线漏洞百出。不是敌人太强,是有人在里面拆台。现在证据都在这儿,你们自己看,是谁在害这支队伍。”
台下没人再说话。
有几个原本站在杨宇霆那边的士兵低头退了半步,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人群后排一个身影突然往前冲。
是王五。
他右手摸向腰间,动作刚起,脚下地面“砰”地一声炸开一团黄光。一张符纸自燃,火圈瞬间把他围住。他整个人被震得跪倒在地,手还卡在枪套上,动弹不得。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青站在原地,没动:“我从昨晚就开始布阵。每个靠近押解路线的人,脚下都有镇魂符。谁想闹事,符就会响。”
他看向张作霖:“您要不要问问,他还想干什么?”
张作霖冷冷地看着王五,又看向杨宇霆。
终于,他抬起手,声音不高,却传遍整个校场:
“杨宇霆通敌叛国,革去一切职务,押往军法司候审!”
话音落下,两名亲卫上前,给杨宇霆戴上枷锁。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杨宇霆被架着往外走,路过王五时,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台下一片寂静。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校场尽头,张作霖才转向全军:
“谁忠谁奸,今天大家都看到了。我不问出身,不看资历,只看做事。今后但凡危害军心者,不论是谁,一律严办!”
士兵们齐声应诺。
声音整齐,响亮。
林青站在台侧,看着底下一张张脸。有人看他时眼里带着敬畏,有人低头不语,也有人悄悄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这一仗赢了。
不只是扳倒了一个杨宇霆,而是让所有人明白——在这支队伍里,耍手段的下场是什么。
张作霖走下台,经过他身边时停下。
“你做得对。”
林青点头。
“接下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那个符阵,还能撑多久?”
“材料补上了,今晚就能恢复。”
“好。”
张作霖不再多说,大步离开校场。
林青没动。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一点雪沫子,打在脸上有点疼。
他望着远处的炮台,那里已经重新点亮了灯。
一名传令兵小跑过来,敬礼:“大人,西线双岗已部署完毕,口令更换完成。”
“嗯。”
“还有……厨房送饭的时候,发现杨宇霆帐里的茶壶底有一层白粉,像是药渣。”
林青皱眉:“拿去化验。”
“是。”
传令兵刚走,另一个亲卫又来报:“东谷巡逻队发现一处新脚印,朝向不明,像是昨夜留下的。”
林青眼神一冷。
他转身朝自己的帐子走去。
手刚碰到帘子,背后传来一声喊。
“林大人!”
他回头。
亲卫喘着气:“军法司刚才清点杨宇霆私人物品,在他枕头夹层里找到一张地图,上面标了三个红点——全是咱们的弹药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