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刚从石碑上收回,掌心的血已经干了,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他盯着那四个字——邪不侵正,颜色比之前更深,像是吸了什么东西。陈玄站在旁边,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林青没回答,只是把短刃重新插回腰间,布袋紧了紧,塞进怀里。
三人没再停留,沿着河岸往北走。天色渐亮,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有人认出他们,远远地停下脚步,点头致意。一个卖早点的老汉从摊子后头探出身子,喊了声“英雄走好”,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林青脚步没停,也没回头。
半日后,三人抵达异会总部。大门前两排执事列队相迎,铜铃挂满门廊,风吹过,响成一片。大殿内香火未熄,案上摆着三牲供品,显然是早有准备。
白须老者坐在主位,见林青进来,缓缓起身。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旧铜铃。铃身斑驳,缺口处泛着青光。他轻轻一抖,铃声三响,清脆入耳。
全场肃静。
林青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抱拳行礼:“任务完成,邪教头目已伏法,石碑立于河岸,镇魂灰与残铃带回。”
老者点头,示意他起身。随后开口:“你带伤追敌三百里,破术种、毁邪器、立碑示众,更将全过程录于法镜传遍各分会。此功,前所未有。”
话音落下,殿外鼓声骤起,连敲九下。这是异会最高规格的庆功礼。
林青站着没动,目光落在老者手中的铜铃上。那铃的缺口,和他怀里碎铃的断口,几乎一样。
“此次行动,非我一人之功。”林青开口,“陈玄断其退路,赵刚持镜录法,百姓自发守碑,才得以成事。若论功劳,应归众人。”
老者看着他,眼神微动。片刻后,轻声道:“谦而不居,是为大道。”
他抬手一挥,两名弟子捧着红绸金匾走入大殿。匾上四个大字:镇邪擎天。金粉未干,在光下闪闪发亮。
“此匾,今日授你。”老者说。
林青上前接过,却没举高,也没道谢,而是转身走向殿前长案,轻轻将匾横放于上。动作平稳,没有一丝犹豫。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林青回身,面对满殿执事、弟子、乡老,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邪术可破,人心若乱,则万法无用。今日之胜,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从怀中取出布袋,打开一角,倒出些许灰烬与碎铃片。那些碎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隐约还能听到极细微的嗡鸣,像是被封住的声音在挣扎。
“这东西还在动。”林青说,“它记得痛,也记得恨。只要根没断,它们还会回来。”
殿内一时安静。
老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如炬:“你看到了什么?”
林青摇头:“我看不清,但那块碑……它在吸收什么。我的血渗进去,立刻变黑。这不是镇压,是喂养。”
有人低声议论。
“会不会是术种反噬?”
“不可能,那种程度的封印,连魂都该散了。”
林青没争辩,只说:“我不懂那么多,我只知道,当我觉得安全的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
老者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你说得对。胜利不能让人睡着。”
话音刚落,殿角铜灯忽然一晃,火焰猛地窜高,足足三尺,照亮整个大殿。灯芯未动,风也未起。
众人抬头。
林青腰间的短刃,轻轻震了一下。
老者笑了:“法器认主,灯焰升腾,是吉兆。说明你这一身正气,已入天地共鸣。”
他站起身,面向众人:“今日庆功,不只是为了表彰一人,更是为了告诉所有邪祟——华夏有人,不容妄为!”
鼓声再起,比刚才更响。
很快,庆功宴在大殿外广场摆开。八十一桌齐列,异会内外弟子齐聚,民间受邀乡老也纷纷入席。酒未开坛,欢呼声已起。
林青被请上主台。台下无数双眼睛望着他,有敬佩,有好奇,也有试探。
一名年轻弟子捧着香炉上来,跪在台前:“林师兄,我们想为你设坛祭拜,愿日日诵经,保你道途无碍。”
林青低头看他,问:“你练多久了?”
“一年零三个月。”
“那你告诉我,符是怎么画的?”
那弟子愣了愣:“一笔起,二笔定,三笔引阳……”
“错了。”林青打断,“是第一笔稳手,第二笔凝神,第三笔靠的是每天练一百遍,直到不用想也能画出来。不是谁拜我,我就强;是我每天都在练,才配站在这里。”
他看向台下所有人:“术在人为。今天你们叫我英雄,明天换个名字也行。但我只要还拿得动剑,就会继续查下去。”
台下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就在这时,林青忽然皱眉。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袋。
里面那块碎铃,正在发烫。
不是温度升高,是像通了电一样,一阵一阵地跳。他不动声色,手指隔着布料按住那片最尖锐的断口。
台下有人开始唱起了歌,是地方小调,讲的是昨夜河边立碑的事。词编得简单,但朗朗上口,转眼就传开了。
“林青一掌拍下火,邪头当场唱童谣——”
笑声四起。
林青勉强扯了下嘴角,目光扫过人群。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点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刺过。
就在他准备下台时,老者走了过来。
“你还不能走。”老人说,“高层还有事要议。”
林青点头:“我知道。”
“他们想给你升职。”
“我不需要。”
“不是你想不想,是现在必须有人站出来。你打了这一仗,名声在外,不管是真是假,别人已经把你当成旗子了。”
林青没说话。
老者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而且,你带回来的东西……我已经让三位长老去查了。但他们说,那灰烬里有‘活息’,不是残留,是还在呼吸。”
林青抬眼:“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你上台前一刻。”
两人对视。
远处锣鼓喧天,台上红绸飘动,金匾静静躺在案上,没人再去碰它。
林青把手从布袋上移开,掌心全是汗。
他忽然想起那个头目最后说的话。
“他们在你们身边。”
当时他以为那是吓人的话。现在想想,对方的眼神,不像在骗人。
老者拍拍他肩膀:“等会儿会议,你第一个发言。”
林青点头。
他站在台边,看着底下欢庆的人群,忽然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笑得太开心的人,往往听不见脚下的裂痕。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刃。
刀柄上,有一道新划痕,是他昨天留下的。现在,那道痕正在渗出一点水珠。
不是血,也不是汗。
是冷的,带着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