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块砖砸下来的时候，林青已经往前走了两步。
他没回头，耳朵却竖着。碎砖落在楼梯拐角，声音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才散开的。他停下，手摸到了腰间的桃木剑。
九叔也停了。
两人站在狭窄的水泥台阶上，下面的红光还在往上泛，像水波一样晃在墙上。空气越来越腥，不是普通的血味，更像是煮过头的肉汤混着铁锈桶里泡了半个月的水。
“别吸气。”九叔低声说，“用嘴。”
林青点头，屏住呼吸往前走。脚下的台阶开始发软，踩上去有轻微的回弹感，像是踩在冻过的猪皮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台阶边缘有一圈暗红色的痕迹，干了，但没褪色。
九叔把桃木剑横在前面，剑尖朝下，轻轻点了点第三级台阶。
“有涂层。”他说，“血混着胶刷的，防滑，也防活物爬上来。”
林青明白意思。这地方不止人来过，还有别的东西在这条路上来回走。
他们继续往下。
越往下，墙就越不平整。原本是水泥抹面，现在有些地方鼓了起来，像是里面塞了布袋，又被什么东西顶着往外胀。林青伸手摸了一处凸起，指尖传来温热。
“还活着？”他问。
九叔摇头：“死的，但被养着。”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贴在鼓包的位置。符纸刚沾上墙面，就发出“滋”的一声，像是烧红的铁按进了油里。几秒后，鼓包塌了下去，墙内传来一阵极轻的“咯咯”声，像骨头在摩擦。
“走快点。”九叔说，“这层墙里全是空的，装的是祭品残渣。”
林青加快脚步，贴着右边走。左边的墙太近，几乎要蹭到肩膀，他不想碰。
楼梯终于到底。
前方是一条横向的通道，大概三米宽，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出黑色的苔藓。通道尽头有个拱门，门框上刻着一圈扭曲的字，看不出是什么文字，笔画像蚯蚓缠在一起。
林青掏出随身带的“地听石”，这是他在庙里练了七天才搓成的小石头，能听墙里的动静。他把石头贴在左墙，耳朵凑上去。
里面有水流声。
不是清水，是黏稠的那种，哗啦一下，又停住，再哗啦一下，像是有人在用勺子舀东西。
“管子里走的是血。”他说。
九叔没说话，往前走了几步，蹲在通道中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铜碗，倒了点朱砂进去，又滴了一滴自己的血。
碗里的液体慢慢旋转起来，最后停在一个方向——正对拱门。
“活阵中心。”九叔收起碗，“他们在用血养阵眼。”
林青握紧剑柄。他知道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不会轻松。
两人穿过拱门。
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大得多，像个废弃的锅炉房改造的厅堂。四周墙壁全被重新砌过，砖缝里嵌着细小的骨头，排列成环形图案。屋顶吊着七盏青铜灯，灯芯是红色的，烧出来的烟是黑的，盘在空中不散。
正中央是一个池子。
直径五米左右，边缘用黑石砌成，上面刻满了符文。池子里装满了暗红色的液体，表面平静得不像液体，倒像是凝固的果冻。没有蚊虫，没有灰尘落进去，连空气靠近它的时候都好像被推开了。
林青盯着池子看了三秒，忽然觉得太阳穴一跳。
他差点抬手去揉，硬生生忍住了。
九叔已经走到池边，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根银针，伸向池面。
针尖碰到液体的瞬间，冒出一股白烟，针头立刻变黑，像是被腐蚀了。九叔迅速收回，吹了口气，针身裂开一道细缝。
“不是血。”他说，“是怨气炼出来的浆。”
林青走近两步。他发现池底有光，金色的纹路在底下缓缓流动，组成一个复杂的图形，有点像八卦，又多了很多弯弯曲曲的支线。
“阵眼。”他说。
九叔点头：“他们在用九十九个散魂喂这个池子，每加一个，阵法就强一分。等凑齐了，就能打开某个口子。”
“什么口子？”
“不该开的。”
林青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事师父不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反而乱心神。
他环视四周，注意到池子边上摆着七个小台子，每个上面都有一个人偶模样的东西。不是草扎的，也不是泥捏的，看材质像是风干的婴儿尸体，脸上涂了金粉，嘴巴张着，插着一根铜管，管子另一头通向池心。
“这些……是用来试阵的？”林青声音低了下来。
“第一批祭品。”九叔站起身，“真正的仪式还没开始，这些是引子，让阵法适应活魂的味道。”
林青盯着最近的那个台子。人偶的一只手断了，断口很整齐，像是被刀切下来的。他忽然想起赵三瘸说过的话——“他们要凑九十九个散魂”。
“小红也是目标之一。”
九叔看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再让他们多抓一个。”
林青深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三张符纸，检查了一遍。都是新画的，朱砂颜色鲜红，符文清晰。他又摸了摸腰间的捆尸绳，确认没打结。
“怎么毁？”
九叔没回答。他走到池子西南方，那里有一块凸起的石台，上面放着一本册子。册子封面是黑色的，边角磨破了，露出里面夹着的一缕头发。
他没碰册子，而是用桃木剑挑开一角。
里面写的不是字，是一串数字和符号，每隔一段就标一个红点，像是记录进度。
“三十七。”九叔念出来，“已经用了三十七个散魂。”
林青眼神一紧。
三十七个活人，被抽了魂，喂进这个池子。他们看不见，听不到，甚至没人知道他们消失了。
“不能再拖。”他说，“今晚就得断了它。”
九叔合上册子，剑尖往下一压，整本直接陷进石台，像是被吞进去了一样。
“断阵有三个办法。”他说，“一是毁眼，二是断源，三是反祭。”
“哪个最快？”
“毁眼。”九叔指向池底，“但需要有人下去。”
林青看着那池子。表面平静，可他知道下面的东西绝对不干净。那种安静，更像是在等你靠近，然后一口咬住。
“我下去。”
九叔看他一眼：“下去就得封六识，否则魂会被拉走。我能帮你封，但只能撑一刻钟。”
“够了。”
九叔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
“含一颗，另一颗捏碎涂在眼皮和耳孔。不能吞，吞了会死。”
林青接过药，照做。
药丸入口即化，味道像烧焦的豆子。他把第二颗碾碎，抹在眼睛和耳朵周围。皮肤立刻发麻，像是被蚂蚁爬过。
九叔开始掐诀，手指快速变换，嘴里念着短促的音节。随着他的动作，林青身上浮出一层淡黄色的光，像是被罩进了一个透明袋子。
“记住。”九叔说，“下去之后直奔池底中心，找到金色纹路最密集的地方，贴符。不要看任何东西，不要听任何声音，不管感觉到什么都当成假的。”
林青点头。
他脱掉外衣，只留一件单衣，把最后一张“破煞符”咬在嘴里，双手握剑，一步步走向池边。
脚踩上黑石的瞬间，池面微微晃了一下。
不是波纹，是整个液体像活物一样收缩了一下，仿佛在呼吸。
林青闭眼，纵身跳下。
身体沉下去的速度比想象中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他强行睁开眼，看到下方的金色纹路正在加速流动，像是察觉到了入侵者。
他伸手去摸嘴里的符纸。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符纸的那一刻，一只手从池底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