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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锹落下,“轰隆”一声巨响,夹壁墙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中,众人屏气凝神地盯着倒下的墙体,一道假门赫然显露,却不见杨景踪影。王强与寇准几乎同时抢步上前,站在瓦砾间张望。

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墙中空无一物,不见活人、不见尸首,甚至连一缕血迹都没有。寇准愣住,脸色阴沉得如同暮色压顶;王强先是心头一跳,旋即心底狂喜,面上却装出震惊与疑惑。他压下翻涌的情绪,猛地转身,飞扑上去,一把扯住寇准衣领,冷声咬道:“姓寇的!人呢?你说在我府中,墙也扒了,结果呢?我要你人头落地!”

寇准抖抖衣襟,眼神平静如水:“王大人,脑袋拿下来,吃饭就不香了,这颗头,我留着继续找人。”语气依旧从容,却带着几分锋芒。

“欺人太甚!”王强大喝一声,怒火中烧,“走!跟我上金殿评理去!”说着,竟真揪着寇准的袖子就往外拖。八贤王赵德芳连忙上前拦下,斡旋劝解:“两位爱卿,息怒息怒。寇大人为国寻将心切,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大人看在本王颜面上,稍作宽恕。”

王强狞笑一声:“千岁身为王爷,理应秉公持正,岂可袒护奸臣?寇准之前三言两语说得神乎其神,要我人头相抵,如今墙都刨了,人在哪?这口气,我咽不下!我上金殿去!”

说罢,他一甩袖袍,叫家人立刻备马,直奔金殿击鼓鸣冤。

眼见王强走远,八王转向寇准:“寇爱卿,如今如何是好?”寇准拂袖轻笑,眼中波澜不惊:“王爷放心,他有来言,我有去语,这颗头还轮不到他来取。杨景之事,咱们一件一件慢慢办。”

说罢,他吩咐杨光、杨明牵回白龙驹,由八姐九妹护送回府,而自己与八王、老太君则快马赶赴午门。

抵达未久,传旨官正好迎面而来:“圣上传召,寇准即刻觐见。”

金殿巍巍,旌旗飞扬,群臣列班。寇准昂然入殿,行礼毕,赵桓目光如炬,缓缓开口:“寇爱卿,未奉朕命,竟擅入朝廷命宫王强府邸,可有此事?”

寇准早知王强恶人先告状,毫无惧色,立即答道:“陛下,臣不敢擅权。此次之行,八王千岁亲至其府,有王命在侧,难道还不作数?”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鸦雀无声。赵德芳在旁暗暗咬牙,寇准果然老辣,张口就把自己也捆了进去。他索性抱着金锏,闭目装聋作哑,不吭一声。

赵桓眉头微蹙:“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搜司马府?”

“为寻杨郡马。”

“杨景身镇三关,何时入都?”

“这个……臣不知。”寇准顿了顿,望向老太君。

佘赛花当即上前一步,声音颤抖:“难道不是陛下您召六儿回朝?”

赵桓摇头:“三关重地,关乎国防。未有敌军异动,朕怎会轻调大将回京?”

老太君闻言脸色骤变,几乎站立不稳:“那……那岂不是……他又擅离职守了?”

寇准神色凝重:“非也。陛下,臣怀疑,此次之‘调令’,乃有人假传圣旨。”

赵桓面色微变,低声问:“谁?”

寇准冷冷吐出两个字:“王强。”

满殿哗然!

而真相,也在此时缓缓浮现:

那所谓的圣旨,确是伪造。王强,这个身居高位的兵部司马,实则是辽国安插中原的卧底“贺黑律”。肖太后苦心布子十余载,正为一朝掀江山。他曾亲赴云南追杀杨景,误以为任堂惠替死,便火速回报辽廷,谎称杨景已除。辽主一听,便令韩昌再次领兵南侵。

可谁料,遂州一役,杨景以牤牛阵大破辽军,杀敌无数。肖太后震怒,一封密信飞入中原,言辞激烈:“若不杀杨景,我即泄你卧底之事,叫你死无葬身。”

王强吓得冷汗直流,只得回书苦求缓期。可密信接连而至,催他尽快下手。狗急跳墙之下,他趁佘老太君八十大寿,假传圣旨,设局诱杀杨景。

假旨,是他在御书房偷得旧诏伪造,送旨之人,则是他麾下谋士楚贵新,传旨之后即返京汇报。

杨景不疑有他,单骑入京,却不知,一只毒手,早已在王府侯门之外,等待多时。那杯药酒,便是他噩梦的开始;而那匹忠心白龙驹的嘶鸣,则是翻案的前奏。

佘太君听皇上亲口说未曾召杨景回京,心中登时一沉。上回六郎擅入京中,险些命丧黄泉,此番又是谁让他涉险返朝?若非被迫,他断不敢自误。老太君眉头紧锁,心火如焚,百般思忖不得其解。

赵桓环顾群臣,声音平静却透着压力:“诸位爱卿,杨景进京一事,可有谁亲眼目睹?”

寇准从容上前,躬身启奏:“启禀万岁,杨郡马虽未现身于人前,然臣曾目睹其坐骑白龙驹独自归来,狂奔入天波府,神色惊慌异常。臣等追随于后,终被其引至王司马府中,故决定入宅搜查。”

“马能识人府第、引官搜宅,寡人未曾听闻。”赵桓神色凝重,似信非信。

八王赵德芳不待皇帝深疑,便沉声上前道:“臣亦亲眼所见,此事绝无虚假。白马之神骏忠灵,的确引我们直入王强宅门。寇准据此决断,无可厚非。”

赵恒冷笑一声:“皇兄,臣听王司马言,寇准曾当众击掌为誓,若搜不出杨景,愿以项上人头谢罪。如今人没找到,难道还能翻口不认?”

“郡马生死未明,贸然斩忠臣,恐有失公允。”八王反驳道。

赵恒咄咄逼人:“可若誓言不验,又如何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寇准忽地上前,乌纱摘下,面不改色地跪倒在地:“臣既立誓在前,甘受处置在后。请万岁降旨斩臣;若嫌手下不快,可令王司马亲自动手。”

说罢,便将脖颈挺得笔直,身躯不动如山。金殿寂然。赵桓一愣,王强面色骤变,却哪里敢在群臣众目之下拔刀行凶?

佘太君心下一紧,望着跪在殿中的寇准,只觉喉头发干。六郎下落不明,若再失了寇准,真相便再无人能查。她猛地转头看向八王,眼神凌厉。

赵德芳心神一震,随即挺身出列:“陛下,杨景至今生死未卜,妄杀寇准,于理不合。臣请旨:准寇准三日之限彻查此案,若三日内未破,甘请重罚。”

赵桓沉思片刻,终点头道:“准奏。寇准,朕限你三日内查清真相。若能寻得杨景,以功抵过;若三日之期无果,不但贬官去职,还要自拨银两修补王宅影壁墙!”

“臣遵旨。”寇准朗声领命,神情不变。

朝散之后,老太君快步追上寇准,语带忧色:“寇大人,此番多有牵连,委实难为你了。”

“老太君言重了。若非我搜查不彻,也不会落得被人抓住把柄。”

“只是三日时限太紧……”

“紧,方见真章。”寇准眼神坚毅,“请太君静候消息。”

是夜,风过屋瓦,寇准独坐书房,灯影摇曳。他反复踱步,眉心紧锁:明明白马入府,杨景应在王强府中,为何却查无所获?是藏得更深?还是被调走?

他停步于窗前,冷风灌入,忽地眼神一亮,唤来寇安,在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寇安听后顿时面色惨白:“老爷,这也太危险了……”

“怕什么?事到如今,我若不动,六郎便再无生还之望。”

“可那是王强的府邸……”

“他若真心虚,便不敢动我。若我今夜死于其府,恰好为此案定性。”

寇安沉默一瞬,终是咬牙:“我陪您。”

当夜二更,二人换作平民打扮,一青帽蓝衫如寒门老儒,一粗衣麻布似行脚仆夫,悄然出门,潜至王强府外。

府门紧闭,纱灯将熄,写着“王宅”二字。寇准潜入街对胡同黑影中,寇安依计而行,先是拾起石子数枚,藏入怀中。

他悄然上阶,骤然猛敲府门:“快开门!有急事”

门内响起一声怒喝:“谁?!”

寇安不答,只大喊:“快开门!误了大事担待不起!”门吱呀一响,现出两名家丁提灯探查。寇安蓦然飞石,正中灯笼,“啪”的一声爆响,火灭烟升。

两人未反应过来,石头又至,打得措手不及,怒声四起:“哪来的野小子?别跑!”

寇安脚底生风,撒腿便跑。两人咒骂追出,巷口顿空。

寇准闪身而入,夜色下如幽灵潜行,步履无声。他贴墙穿行,前厅漆黑,偏房亦无动静,整个府邸如沉眠一般,寂静得诡异。

他一路摸索至后宅,心中暗道:“今晚若不得破绽,明日便再来。可若真被王强识破,只能赌他不敢在京城动我。”

但他未曾料到,这场夜探,已然踏进王强设下的杀局。

寇准从前院转入后院,眼前一变,顿觉气氛大异。前院寂静如死,后院却灯火通明。几盏油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出窗纸上映出的影子隐约浮动,有人走动,有人说话,模模糊糊,一阵高一阵低,时断时续。

他悄然贴近一间窗前,屏息凝神,耳朵紧紧贴住窗棂,然而屋内语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他心知不妙,索性沾唾润指,悄悄在窗纸上捅出个小洞,一只眼从黑暗中凑了上去。

透过这道指甲大小的洞口,屋内情形一览无遗。正中是王强,背对着他,披着家常袍服,仍显得威严冷峻。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年约十八九,柳眉杏眼,容貌端正,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凌厉。寇准只一眼便觉此女极不好惹,眼神中透着锐利锋芒,如刀割人。她便是王月茹,王强与妾氏所生,自幼习武,性情孤傲,王强视若掌上明珠。

左首并排站着的两个青年,一脸愁苦低眉顺眼,正是王强的儿子王志林与王志凤。兄弟二人低头不语,神情紧张,像极了候审的囚犯。

屋中话声渐起,王强正咬牙训子,语气沉怒:“你们两个蠢才!就被寇准那老狐狸唬得六神无主,几乎坏了我的大事!”

王志林低声辩解:“爹,那马围着墙根转个不停,谁看了不心慌?您老人家那时不也躲到了里屋?”

“放屁!”王强勃然怒斥,“我那是权衡利弊,暗中琢磨如何应对。你们倒好,七尺男儿,吓得不如你们妹妹一个!”

“今日之局,若非茹儿机警,我们一家早完了!”

寇准闻言,精神陡然一振,心知果然有事。那少女王月茹淡淡一笑,话语轻快却透着杀伐决断:“哥哥你们太粗心。老杨家的人一路追踪,那匹白龙驹分明是引他们来的。影壁墙就在门口,岂能不被识破?幸亏我早做准备,父亲外出应付赵德芳之际,我已叫人将杨景从夹墙中抬出,藏进我绣房的大箱子中。”

“干得好!”王强点头赞许。

“可惜纸包不住火,他迟早会被查出。”王月茹语气冷静,“得尽快处置了。”

王强目光一寒,扫向一旁两个儿子:“志林,志凤,去,把杨景带来。”

片刻后,脚步声回响在夜色中。寇准透过洞口望见,那两人果真从屋后抬进一个身影,五花大绑、嘴被堵住,衣衫凌乱,面色苍白,正是杨景!

寇准心中一惊:果然藏在这儿!

杨景虽神智清醒,但筋脉被点、口鼻被塞,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愤怒地扫视四周。

王强面色冷酷地看着他,声音低沉:“杨景,虽你我有旧,彼此结拜之情也曾并肩同袍,但天下之大,各为其主。今逢你母寿辰,便拿你血祭亲恩,也算死得其所。”

王志林已抽出佩刀,正待将杨景拖出门外。

寇准心头狂跳,情急之下,脚下竟不慎踢翻一块瓦片,发出一声清响!

“什么人!”王强猛然警觉。

屋中顿时大乱,王志林与王志凤抛下杨景,翻身冲出,直奔后窗。寇准见势不妙,撒腿便逃,但他年纪已大,又不善奔跑,几步未出,已被二人追上。

王志凤抢先出手,一脚踢中寇准后背,将他踹翻在地。寇准挣扎着捡起半块青砖,猛地掷向两人,王志凤侧身一闪,避过之后冷笑一声,一手拧住寇准手臂,扯下腰带将他绑个结实。

王强见寇准被押回,脸色阴沉如铁:“寇大人,你来我府中,是不是太不讲规矩了?”

寇准虽被反绑,仍傲然昂首:“规矩?你这叛国之贼,抓了我大宋三关大帅,又将朝廷宰辅擒入私宅,现在说规矩,你配吗!”

王强面色一冷:“你不就是为了杨景来的?现在他就在眼前,你又能奈我何?”

寇准大声喝道:“王强,杀我无妨,但你要知道,你身为重臣,私囚朝将、谋害忠良,已是欺君大罪,天子脚下,还敢这般明目张胆?你我若死,圣天子必会追查到底,尔等满门难保!”

王强冷笑,神色忽然转为狂妄:“既如此,那就让你死个明白!寇准,告诉你,我并非你大宋的王强,而是辽国太后御前亲封的龙虎双状元贺黑律!”

“我奉命改名换姓,隐于大宋多年,早在朝中布下暗棋。大辽欲吞中原,杨景这条骨头碍手碍脚,我设局传假旨将他引来,如今他命在我手,而你,也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寇准闻言,如五雷轰顶,一切线索瞬间连贯。杨景接旨进京、白马负伤回返、王强态度突变……全都对上了,此时此刻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

王志凤眼中寒光一闪,恶狠狠地说:“爹,别磨叽了!干脆砍了他们两个,干净利落!”

王强没看他,只冷冷道:“你只知道杀,却不懂值。一个是当朝宰辅,一个是三关大帅。这两人若落在我手,不比几千兵马?留着他们,比杀了更有用。咱要的是换宋朝城池土地,拿人换筹码。”

王月茹站在屋中,眉头紧锁:“寇准夜闯王府,外头多半有钦差或天波府的人盯着。天一亮,他们找上门问人,你打算怎么办?”

王强眼神阴沉得像夜色,沉声说:“不等天亮。立刻撤!趁现在风声未起,连夜出京。”他一边说,一边挥手吩咐:“叫你娘收拾细软,志凤去备车,志林盯死后门。半个时辰之内,不许出半点纰漏。”

吩咐完毕,他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只黑漆小药罐,拔开塞口,捻出两枚鸡蛋黄大小、略带墨绿的药饼。

“寇准、杨景这两个家伙,送出去前得‘安分’点。”

他走到两人身边,先解下发簪,撩开鬓发,露出头顶泥丸穴。将药饼贴在两人头顶皮肤上,用指节一压,再将发丝梳拢掩盖。

两人本还强撑着神志,顿觉一股奇异寒气从头顶渗入脑中。不到片刻,眼皮沉重如铅,四肢发软,意识渐渐昏沉。

“这是北国密制的‘迷魂药饼’,贴头顶,可使人昏睡三五日不醒,神智模糊,虽不至于立毙,却也难辨东南西北。”王强冷笑,将药罐重新藏入袖中。

不一会儿,后院已然准备妥当。

五辆大车依次推出。前两辆是双人马车,车顶蒙篷,车帷厚重拖地,里面各藏一人寇准与杨景。篷车内另设绣凳绣椅,供王月茹与才氏女眷同行。

后三辆车装满金银细软、绸缎珠宝,箱柜叠放,压得车身低沉。

王强换了一身灰色短褐,披斗篷、戴风帽,看去如同中年隐士富商。两个儿子亦换装简朴,三人骑快马居前开道,随行仆从悄无声息,宛如一队人家举族迁徙。

天色近四更,夜风凛冽,府中灯火尽熄,前门紧闭,后门却已无声开启。

整支车队无声无息驶入巷中,穿过几道弯口,避开衙门与夜市,直奔北城门。

到得城门口,王强翻身下马,手捧一份“诏令”,面不改色地交给守门千总。

千总睡眼惺忪,举灯一扫,见诏书朱笔盖玺齐全,又是熟人王司马,自不敢多问,便命人开门放行。

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王强望着那高墙城楼,深吸一口气,眼神阴鸷:“从今往后,此地不留爷。”

他一挥手,车队滚滚而出,马蹄掠尘而起,一路向北疾驰。

破晓时分,灰青天光从地平线慢慢升起。

一处岔道口,赶车人勒住马缰,回头问道:“老爷,往哪边?”

王强眯着眼:“奔幽州的路,一共有几条?”

“能走大车的有两条。一条近,走遂州,半日内能抵雁门。另一条绕路,须先过代州,再穿山道走雁门北线。”

王强摇头:“遂州不能走。”

他太清楚,遂州重兵把守,天波府将门子弟布防密集。走那条路,如入刀山火海。

“走代州!多绕一日也值。”

车队拐入蜿蜒小道,黄河水在一旁奔涌。天光渐亮,山色青寒。

车过渣州,王强依旧不肯进城补给,令车夫绕远,从侧林穿行。他宁愿苦行,也不愿留下踪迹。

直到近午,林间传来松风阵阵。

五辆车正缓缓驶入一片密松林,前路尚未完全探明,忽然间!

“唰”

树林中蹿出五六十人,身着铁甲、刀枪森列,分列道路两侧。盔甲上大宋军徽在晨光中反射出耀眼光芒。

领头三员大将,骑马拦路,寒声喝问:

“来者何人?运送何物?为何夜出京城,不走官道,擅闯军区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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