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赵德芳坐在御书房内,满脸愧疚,看见杨景缓步而入,神情悲怆,手持宝剑,脸上满是凛然杀意,心下一惊,正要开口劝慰,杨景却不等他说话,竟拔剑横在颈边。
“父仇未报,兄弟枉死,杨家还有何脸面苟活人世!”杨景话音如铁,剑锋逼颈,眸中怒火欲焚天地。
赵德芳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扑上前,一把夺住杨景手腕:“杨景,住手!你要为令公报仇,咱们自有法子,万万不可一时冲动!”
这时寇准也赶到殿中,沉声道:“王爷莫慌,我早有主意。”他目光炯炯望向杨景,“你若信我寇准,此仇三日可报。”
杨景手中宝剑缓缓垂下,眼中仍有怒焰未熄:“寇大人,真能杀得了潘贼?”
“他逃不出我的算计。”寇准冷笑一声,“皇上能放,我们就能抓。明日潘仁美发配温州,必经黑松林。我已打探清楚,囚车五辆,四名差人押解。你带人埋伏林中,待囚车一过,截住他的人头即可。”
“此计甚妙!”杨景咬牙点头,浑身血气翻涌,如霜刃出鞘。
八王却有些迟疑:“寇准,你这张嘴一张一合,潘仁美便是死罪。可若杨景下手杀了人,皇上岂能善罢甘休?岂不又惹下杀身之祸?”
寇准轻哼一声:“那我可不管。”
“你这叫什么话?你不管谁管?” 赵德芳皱眉。
“还有王爷您呀。”寇准似笑非笑,“方才您不是还说‘天塌下来您顶着’吗?这还没塌天呢,就开始怕了?”
赵德芳顿时哑口无言。
“我看您不是怕塌天,是怕西宫娘娘把手放您膝盖上来回摇晃,对不对?”寇准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冷嘲。
“寇准!你又开始糟践我!”八王脸红如血,但到底咬牙点头:“你说的对,我认了。杨景,你速去布置。”
笑声一阵,主意既定,各自分手。
夜色苍茫,冷风猎猎。天波府灯火未熄,杨景与八姐、九妹换上夜行衣,披甲携刃,翻身上马,踏夜而行。三人一路疾驰,绕出京城,朝三十里外的黑松林赶去。
黑松林地势偏僻,古木森森,枝叶交错,阳光难透,传说中劫道亡命者常在此落草扎营,一般行人避之不及。今日此地,却将成为杨家儿女报仇雪恨的血路。
兄妹三人进林后,隐伏道旁,静待囚车而来。松涛阵阵,地上落针成毯,寒意渐浓,三人却如雕像一般未动分毫。
日头东升,晨曦微露。忽然,远处传来“吱嘎嘎”的车轮声,夹着铁索碰撞的响动,隐隐传来哭叫与叹息。三人精神一震,翻身上马,悄然出林。
前方五辆囚车驶来,四名解差骑马押后。杨景纵马挡路,怒声喝问:“来者何人?”
解差见来者兵刃在手,神色警觉:“我们是刑部差役,押解罪犯发配温州。”
“押的是谁?”
“潘仁美。”
“留下他,其他人放行。”杨景沉声道,“我要他的命。”
“这……这可使不得!半路丢犯,我们几个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若皇上怪罪,就说‘潘仁美被杨景劫走’,罪名我担!”
四名差役一听杨景三个字,魂飞魄散,吓得连滚带爬逃入林中,不敢回头。
杨景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首辆囚车,隔着木栏望去,只见里面关着一人,发如乱草,面容藏于垢泥之下,整个人犹如枯槁之鬼。
“老贼潘仁美!”杨景拧枪咬牙,怒喝道:“你认得我么?老令公、我七弟的命,今日来讨!”
囚车中那人身子一抖,迟疑了一下,忽然高声喊道:“六爷!手下留情,我不是潘仁美!”
杨景一惊,枪头一顿:“你是谁?”
“我叫于标。因拦路打劫打死人命,被判斩刑。昨日深夜,有人把我押入黑屋,说要我替潘仁美发配,三年之后可免死,还给我百两银子安家。我一时糊涂,便答应了……”
杨景闻言,愣住了。他定睛再看,此人果非潘仁美。再验其余囚车,所押四人也并非潘氏之子潘龙、潘虎、潘昭、潘祥,皆是从死牢中挑出的亡命之徒,替潘仁美家顶了罪名。
八姐怒极:“好个老贼潘仁美,连发配都要找人顶替,真是奸滑之极!”
九妹冷笑:“这般做法,他分明早就策划脱身之路。寇准虽然一招妙计,却被他棋先一步避开。”
杨景咬牙切齿,眼中杀意炽盛:“冤有头,债有主!放这几人一马,咱们速速回城,今夜便设法再追此贼!”
几人再去寻找解差问话,那四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兄妹三人无奈,只得勒马回转,怒火未消,誓要将那奸贼潘仁美亲手擒下,血债血偿!
夜色低垂,寒风卷帘。三人进了东京城,径直回到天波府。灯火昏黄,院中寂寥,唯有无佞楼上,一灯如豆。楼中传来阵阵咳嗽之声,佘老太君已气病卧床,府中沉重如山。
杨景快步上楼,来到老太君床前,屈膝跪地,将昨夜寇准献计、黑松林设伏截杀潘仁美的经过细细道来,说到动情处,目中尽是未尽的恨火:“娘,孩儿现在就要闯潘府,将那老贼亲手擒来,以慰七弟冤魂!”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杀气毕露。
老太君强忍病痛,挣扎起身,喝止:“不行!你父亲……已在幽州自刎殉国!你七弟含冤惨死,如今杨家男丁只剩你一人。你若也一去不回,咱这一门忠烈,还拿什么延续香火?叫我这把老骨头,如何去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交代?你要是闯了潘府,被他家那些打手、门客困住,就真是挖苗断根、绝后无继了!”她声音虽哑,却带着冷静的锋利,“而且,没有圣旨,你冒然闯太师府,是造反之罪!”
杨景咬牙切齿:“难道这仇就任他不报?我七弟尸骨未寒,孩儿寸心如焚!”老太君却不为所动,压低声音:“报仇要紧,活着更要紧!此事需再与寇天官商议,那人机变百出,总有良策。你急在一时,只会坏事。”杨景神色不甘:“那我便即刻前去。”老太君却摇头:“且慢。白日人多眼杂,容易走漏风声,须待夜深人静,再做打算。”
终于熬到夜晚。天已沉沉,风拂檐角,寒意更盛。老太君披上玄裘,再度与杨景、八姐、九妹商议片刻。杨景自请前往,被老太君一口拒绝:“你动则伤根,我去便是。”八姐、九妹死活要随行,被老太君喝退,只带了那泼辣爽直、力大无穷的烧火丫头杨排风同行。
夜半,东京街头已静如死水,灯火稀疏。老太君坐上青帷小轿,杨排风执火把随后,两人奔往天官府。到了门前,却见朱红大门灯笼高挂,张灯结彩,好似府中喜事临门。老太君心中疑惑,皱眉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这般热闹?”便令家人入内通传,自己带排风在门口候着。
寇准自昨夜献策后心如火烤。黑松林杀机重重,若杨景失手,自己也难辞其咎。他白日照常入朝,却魂不守舍,连章奏都看错几道。八王赵德芳与他心思相通,一早便四下张望,欲借皇帝心情尚好之时为寇准请封。
赵光义今日龙颜大悦。因岳丈得免一死,他心头无碍,处理政务兴致高涨。朝会至晌午方才收笔。八王趁机进奏:“陛下,当初臣曾许诺寇准,若能审清潘杨冤案,便请封其双天官,如今案已昭雪,愿陛下允臣之请。”他话虽谦卑,实则步步紧逼:“倘若陛下为难,俸禄由臣自掏。”
赵光义心中暗道:我能封他一官,难道就不能封两?可这寇准胆子太大,昨夜才砸了我岳丈、撵了我皇后,若真给他双天官,那他哪天不敢打我?他犹豫不语。
八王见状恼了,低声反讽:“陛下莫非心有不甘?那便一并算我头上,连那一个天官的俸禄也由我来给!”赵光义只得顺势答应:“罢了,依你所请。寇准听封!”
寇准闻言跪倒,恭谢圣恩,心中却苦笑眼下尚不知杨景成败,这双天官,怕是死前的最后一封了。
八王趁热打铁,又保举一人:“有一叫王强者,替杨景写状,文采横溢,乃埋没之才,望陛下重用。”王丞相翻阅官册:“无缺可授,倒是翰林院尚缺讲学官,可叫他去教太子。”赵光义首肯。
殊不知,这王强实为大辽卧底,原名贺黑律,龙虎双状元,此番借状纸之事,巧入朝廷,从此步步为营,直至日后几陷社稷。
朝罢,文武百官纷纷祝贺寇准荣升。寇准心事重重,匆匆回府。为了避人耳目,他未设宴,唯有门前张灯结彩,略表喜意。
正巧此时,佘太君与杨排风抵达。老太君见门前灯火通明,未明其意,心中忐忑,恐被外人误会,便驻足不前。杨排风脾气火爆,见家人冷眼旁观,竟不答话,顿时火起,提着烟火棍便要闯门。
门前家人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轿里又是哪位?”排风大怒,抡棍一顿地:“呔!你骂谁是野丫头?知道这是谁吗?我们奶奶,是来找寇大人议大事的!”
夜色渐深,天官府的外院早已熄灯,唯有书房内一盏青灯在案上摇曳,将寇准的影子拉得老长。屋外风声时紧时慢,偶尔一两声犬吠传来,更添几分寂寥。
忽听院门外一阵骚动,有人低声喝问:“什么人?”紧接着就听得一个女声朗然回道:“杨府的排风姑娘,要见寇大人!”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
守门的家人探出头一看,只见那姑娘身形高大,步履稳健,手中拎着一根黑黝黝的粗棍,站在夜色下,像一堵铁墙。那气势,不似寻常丫鬟,更像是营中女将。
“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不必!”杨排风抬手一挡,冷冷道,“见你们都得禀,我走到南清宫也不用通报。识得路的,头前带路便是。”
家人不敢多言,心道:这位姑娘可惹不得。杨府的少爷小姐个个有官身,女眷更是身怀武艺,这位排风姑娘虽是烧火丫头,但老太君视若掌珠,听说连少令公也不敢得罪半分。
排风一边走,一边扫视四周,廊下风灯被风吹得飘忽不定,衬得她面色更显刚毅。
到了书房门前,家人刚欲通报,她已抬手撩开门帘,大步踏了进去。
书房内,寇准正伏案读书。听得动静抬头望去,只见一陌生姑娘站在门前,拱手笑道:“寇大人夜安,小女子杨排风,天波杨府烧火丫头。太君在门外,她老人家想见您一面,见府中张灯结彩,怕打扰了喜事,不敢贸然进来,便遣我来报。”
“喜事?”寇准怔住,随即失笑。哪来的喜事?自己胡子都花白了,若真娶媳妇,那也是娶本书为妻了。
他摆手让家人速去请佘太君入内,自己起身迎接。
太君一进屋便坐下,脸色凝重。寇准挥退书童寇安,自己坐近些,低声问道:“太君,杨景之事如何?”
佘太君一叹,语调沉重:“寇大人,情况凶险。杨景在黑松林遭人陷害,背负劫杀潘仁美之名,如今凶多吉少。”说着,她将来龙去脉细细述来。
寇准边听边点头,眉头越皱越紧:“潘仁美果然奸滑,这次是布下死局。您放心,我定设法查出其下落,把这桩冤案从根里挖出来。”
一旁的杨排风早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将潘仁美那老贼砸个稀巴烂。
两人谈了许久,直到更鼓响过二更。忽听屋顶一阵轻响,像是瓦片轻微错动。
“寇大人,房上有动静。”排风皱眉低声道。
“我怎么没听见?”老太君疑惑。
“您年纪大了,耳力不如从前。”
“怕是野猫踩的。”寇准随口应对,但神情却也凝了几分。
太君见时间已晚,便起身告辞,寇准亲自送出,回到书房坐下,心中思绪如潮。潘仁美藏得太深,明日得请八王面议。想着想着,倦意袭来,他吩咐书童寇安去偏屋休息,自己伏案读书,不觉间便打起盹来,书页滑落桌下也未察觉。
夜更深,寒风透窗。就在这时,屋顶一黑影轻飘而落,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身形如鬼魅。他手握一口明晃晃的钢刀,蹑足潜踪而来,眼神冷漠无情。
推门轻入,他站在寇准桌前,目光扫过这位正沉沉熟睡的天官。
“寇准啊寇准……你死了也别怪我。我与你无怨无仇,只是为潘太师出气。”
他咬牙低语,手中钢刀高高举起,寒光一闪,猛地朝寇准头顶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