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夜风裹挟着山岚,远处传来三两声犬吠,在幽深峡谷间荡开回音。栓子猛地勒住骡子缰绳,侧耳细听片刻,沉声道,像是曹家集民兵巡逻的狗叫声,该是到地界了。
前面可是何主任? 对面山道突然窜出几点火把光亮,为首的正是王建国队长。他嗓音沙哑却透着关切,你们可算到了!这一路上我还担心来着。
王队长,是我们!何大江和祁春芳快步的迎了上去。
“曹家集前天半夜发现的问题,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个病人了。” 王建国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凝重起来。“曹家集的疫情比想象中严重,目前都集中安排在村东头那片土坯房里。”
先搭的隔离棚,明儿一早就开展流行病学调查,得摸清传染源和传播链。火光中何大江看见村中几处院落已亮起灯笼,王建国队长对众人说道。
“小叔。” 正说着,薛和平这个时候也过来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和平。”自从延安分开来以后,何大江直接去了李家沟。薛和平和王建国队长一块也是东奔西跑的,前天一块到的曹家集。
“二爷爷。” 何大江正想问侄女婿分开后的情乱,忽被一个戴羊肚手巾的小伙子打断。对方咧嘴一笑。喊了声二爷爷,倒把他喊懵了---这称呼按辈分该是慧珍,慧强的同辈孙辈?
“棒梗!”后面阎解旷也过来了,一巴掌拍在年轻人肩头。“你小子没事吧?路上我还担心呢,你不知道,我知道这个消息是提心吊胆的。”
“解旷叔!” 棒梗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以前和阎家兄妹没什么交情,现在可以说患难与共了!我,我没事!
“棒梗啊,你小子不错,我都听你解旷叔说了,能坚持下来,不容易。” 何大江反应过来了,阎解旷也说了,这孩子虽有些滑头,倒从未干过违法乱纪的勾当,一路饥一顿饱一顿硬是挺过来了。
二爷爷,我帮您拎行李! 棒梗抢过何大江的挎包,动作间带着几分拘谨的殷勤,王队长说先安顿下来,明儿个正式开工。
何大江点点头,这地方也没电灯,他们刚来,也只能这样了。
众人借着老乡的竹篾灯,在村头空地搭起简易隔离棚。王建国远远望着这群北京来的老乡,没上前打扰,让他们小聚了一下。
“棒梗,这是我临来的时候,你奶奶托我带给你的。” 何大江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拿了一个小包袱过来,“里面是衣服和鞋子,还有钱票,你收好了。”
“二爷爷,谢谢您!” 棒梗感动坏了,站起来给何大江鞠了一个躬。“您等我一下。”说完就跑出去了,连包袱都没顾得上拿。
“这小子,还是风风火火的。” 阎解旷看着棒梗的背影,笑着说了一句。
“和平,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何大江问薛和平,刚刚听他说,这一个星期也跑了好几个的村子,白净面庞已晒得黢黑,显是连日奔波所致。
“小叔,这七天我走了八个村子,才真正懂了啥叫‘赤脚医生’。” 薛和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补了补丁的裤腿,“就拿张家坳的老张头来说吧,胃穿孔疼得在炕上打滚,县里的医生嫌路远不肯来,是村医唐秀秀带着自制麻醉散和手电筒,在窑洞手术室里给做的修补术!”
两张门板拼的手术台,手电筒绑在梁上当无影灯。薛和平想起来至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唐秀秀就靠着《乡村医生手册》和县里学的三脚猫功夫,愣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简直神了!
赤脚医生大学真这么神? 阎解旷凑过来,眼里闪着好奇。
可不止! 薛和平点头如捣蒜,他们学认草药,配针剂,打针灸。王家峪陈秀兰大姐教妇女们用自制的板蓝根注射液预防流感,现在村头墙根都晒着柴胡,金银花,自己熬药自己用,比西药便宜多了!”
不过也有闹心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警惕地扫了眼棚外,前日在刘家湾,正规医院护士长当面骂赤脚医生是土郎中,可转头就有老农拽着我袖子说俺们就信赤脚医生,随叫随到不摆架子
“这就是群众基础啊!” 何大江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苦也真苦。因为没有专业护理团队,资源匮乏,条件简陋,这个也是事实。” 薛和平说到这个,语气也沉了下来。
“二爷爷。” 棒梗从外面跑进来了,一只手里面抓了一个酒瓶子,还有一只手提了个小口袋。
“曹家集太穷,我这也没啥好定西。” 棒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前儿赶集打的散酒,还有队里分的核桃,大枣,都搁这儿了!”
“棒梗啊,你有心了。” 何大江看着这孩子,确实和以前在四合院的时候不一样了,跳脱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想必手里的东西也是攒了好久的。
何大江从挎包里面拿了点花生米还有两节香肠,倒不是舍不得东西,只这些吃食多了自己没法解释的。四个人四个茶缸子将酒给分了,阎解旷包里还有两个鸡蛋,也拿了出来。
“过年了,赶上过年了。有酒,有肉,有鸡蛋还有花生米。” 棒梗高兴坏了,何大江心里一酸,这孩子怕是憋坏了,除了生活上,更多的可能就是精神上了。
“来,咱们一块喝一个。” 何大江举起了杯子,四个人都喝了一口,边聊边吃,何大江还掏了一包大前门扔在桌上,棒梗和阎解旷眼睛都冒光了。
“你奶奶身体不错,东旭哥还在供销社廊下修鞋。” 何大江和棒梗简单的说了一下四合院家里的事情,“只是和我念叨过你,说你是吃苦了。”
我那时候真傻。棒梗忽然说道,要是好好念书的话,现在说不定不用在这里吃风沙了。
“谁还没个糊涂的时候?” 薛和平拿起香烟,一人分了一根。
“但人呐,总得往前奔。” 他点燃了香烟,烟雾在冷空气中缓缓散开。“现在既然到了这里,就要接受现实,既然没本事改变现状,那么就要学会适应现状。”
棒梗用力点头,和平叔可是东城区的干部,那讲话绝对是有水平的,没看到连解旷叔也是一脸赞同的表情吗?
“二爷爷,我和您说。” 棒梗想起了一件事情。“我刚回去拿酒,路过村部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这是山神爷降罪,得请云游道士来做法事,喝符水才能消灾。”
“还有人说去年东沟闹旱魃,就是喝了符水才好的!” 棒梗小声的说道,“他们商量说,要弄什么黄符,说要贴在隔离棚上驱邪。”
“都什么年代了,还符水,能退烧吗?能止咳吗?” 阎解旷自己都笑了,这村子里面的人太迷信了,一点都不讲科学。
“棒梗,今儿个你立了大功。” 何大江伸手拍了拍棒梗的肩头,“你奶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机灵懂事,指定得乐得合不拢嘴。”
“和平,明天特别注意一下,可不能硬碰硬。得先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再慢慢把科学道理渗进去。” 何大江沉吟片刻,这个他也很无奈的。
“都歇着吧,明儿个还有硬仗要打。” 夜渐渐深了,茶缸里的酒早已见底。何大江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
火把光影中,众人各寻位置躺下。棒梗抱着酒坛子,嘴角还挂着笑意,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