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的刨子第三次卡在老红木料里时,工坊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叔叔柳志远带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皮鞋踩在满地木屑上,留下两道刺眼的印子。“柳明,别跟这堆破木头较劲了,签了字,这工坊卖了,你还能拿到三百万,够你还账了。”
柳明放下刨子,指尖划过木料上的纹理——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批缅甸花梨,是准备做“百福图”衣柜的,父亲说要送给柳明当婚房。可现在,父亲走了半年,工坊被柳志远以“资金链断裂”为由抵押,工人工资欠了三个月,供应商天天上门催债,连他住的老房子,都快被法院查封了。
“这是我爸的心血,不能卖。”柳明握紧刨子,木柄被父亲的手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父亲的体温似的。
“心血?能当饭吃吗?”柳志远冷笑一声,把一份《土地转让协议》拍在刨床上,“你爸就是太死心眼,守着这破工坊一辈子,最后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我告诉你,明天再不签字,开发商直接强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两个西装男上前一步,眼神里满是威胁。柳明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工坊角落——那里坐着个穿蓝色工装的老人,正低头修一把旧墨斗,像是没听见这边的争执。老人叫宫伯,在柳家工坊做了四十年,从父亲学徒时就跟着,沉默寡言,每天最早来,最晚走,手里总拿着那把磨得锃亮的鲁班尺。父亲走前,拉着柳明的手说:“宫伯是家里人,以后遇到事,多听他的。”
可这半年,宫伯除了修工具、整理木料,什么都没说,柳明甚至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老工人,帮不上什么忙。直到柳志远带着人走后,宫伯才慢慢站起来,递过来一块温热的玉米饼:“吃点东西,有力气才好做事。”
柳明接过玉米饼,咬了一口,噎得慌——这半年,他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要不是宫伯偶尔带点家里做的菜,他早垮了。“宫伯,我爸真的欠了债吗?我不信,他一辈子都把工坊看得比命重,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宫伯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柳明手里的刨子:“这刨子,你爸用了二十年,木柄里的纹路,比账本还清楚。”说完,又低头修起了墨斗,阳光透过工坊的天窗,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银。
第二天,柳志远真的带了开发商来,挖掘机停在工坊门口,轰鸣声震得窗户都在抖。柳明冲出去拦着,却被柳志远的人推倒在地,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柳明,别给脸不要脸!”柳志远踩着他的手背,“今天这工坊,拆定了!”
就在这时,宫伯突然拿着那把旧鲁班尺跑出来,挡在柳明前面:“柳志远,你敢动一下试试!这工坊里的每一块木头,每一件工具,都记着柳家的规矩,你想拆,先过我这关!”
柳志远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老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他挥手让挖掘机开工,可驾驶员刚要动,就被一群人拦住——是工坊的老工人,还有几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都是父亲以前的老客户。
“柳志远,你把柳大哥的账本改了,侵吞工坊资产,以为我们不知道?”为首的张叔,是父亲做了三十年的木料供应商,手里拿着一叠单据,“这些年柳大哥给你的汇款记录,还有你偷偷抵押工坊的合同,我们都找到了!”
柳明愣住了,他看着宫伯,宫伯点了点头:“这些天,我联系了张叔他们,还有你爸以前的老客户,他们都愿意帮你。你爸没欠债,是柳志远把工坊的钱转走了,还伪造了欠条。”
柳志远脸色惨白,想跑,却被工人抓住。这时,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宫伯早就报了警,还把柳志远伪造的账目、抵押合同都交给了警方。证据确凿,柳志远被带走时,还在喊:“这工坊本来就该是我的!”
挖掘机撤走了,工坊保住了,可柳明看着空荡荡的料房、落满灰尘的机床,还是愁眉不展——没有资金,没有订单,怎么重振工坊?
宫伯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带到工坊最里面的储藏室,打开一个落满灰尘的红木箱子:“这里面是你爸留下的东西,他走前说,要是你遇到坎,就打开看看。”
箱子里没有钱,只有几样老物件:一本泛黄的《红木匠艺图谱》,里面夹着父亲的笔记,记着各种失传的榫卯工艺;一个旧账本,里面是父亲几十年的老客户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喜好”“订单记录”;还有一把父亲年轻时用的小刨子,刨柄上刻着“诚信为本”四个字,刨腔里藏着一张银行卡,旁边放着张纸条,是父亲的字迹:“密码是你第一次学刨木头的日子,里面的钱,够你重新开工。”
柳明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第一次学刨木头,是十岁那年,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刨子要稳,力道要匀,就像做人,不能急”,那天的日期,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爸早就料到柳志远会起坏心思,所以提前把钱存了起来,还让我帮你整理客户名单,联系老主顾。”宫伯轻轻抚摸着《红木匠艺图谱》,“你爸说,红木工坊不只是生意,是手艺,是家风,不能断在你手里。”
接下来的日子,柳明拿着父亲的客户名单,一家家上门拜访。老客户们都很给面子,有的订了新家具,有的介绍了新客户;宫伯则带着老工人,重新整理工坊,修复机床,还把《红木匠艺图谱》里的榫卯工艺教给年轻工人;张叔也送来了一批优质红木料,说“先欠着,等你赚钱了再还”。
三个月后,工坊重新开工,第一单生意是给张叔做一套红木沙发,用的是父亲留下的缅甸花梨,柳明亲自上手,每一个榫卯都做得严丝合缝,每一道打磨都细致入微。沙发做好那天,张叔来看了,拍着柳明的肩膀说:“像你爸的手艺,有股子韧劲。”
宫伯也难得露出了笑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铜制的鲁班像:“这是你爷爷传给你爸的,现在传给你。柳家的工坊,靠的不是钱,是手艺,是人心,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忘了这两样。”
柳明接过鲁班像,紧紧握在手里,突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只是工坊和钱,还有宫伯的守护,老客户的信任,工人的支持——这些才是柳家真正的“家底”,是比红木更珍贵的东西。
后来,柳家红木工坊被列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柳明也成了非遗传承人,他开了匠艺培训班,教年轻人学红木手艺,还把《红木匠艺图谱》数字化,让更多人了解传统匠艺。宫伯还是每天来工坊,坐在角落修工具,只是偶尔会站起来,看着年轻工人学刨木头,眼里满是欣慰。
有次,一个年轻学徒问柳明:“师傅,做红木家具最难的是什么?”
柳明拿起那把父亲留下的小刨子,指着刨柄上的“诚信为本”:“不是榫卯,不是打磨,是守住心里的规矩,像宫伯守着工坊,我爸守着手艺一样,守住了这些,就守住了根。”
学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刨子,在木料上慢慢推过,留下一道平整的刨痕,像柳家工坊里那些未凉的守护,一道一道,刻在时光里,刻在手艺里,刻在每一个传承者的心里。
夕阳下,工坊的天窗洒下暖光,柳明和宫伯坐在刨床边,看着一件件红木家具在工人手里成型,空气中弥漫着红木的清香。柳明知道,父亲的心愿实现了,柳家的工坊不会断,手艺不会断,那些藏在刨痕里的守护,也永远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