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的手突然停顿,水杯中的水面泛起涟漪:“你怎么知道?”
“夜告诉我的。”温眠选择诚实,“他说这与车祸真相有关。”
陆深放下水杯,双手交握以掩饰颤抖:“车祸那天也在下雨。但我不确定...我不确定记忆是否真实。”
“什么意思?”
“我记忆中有一秒的空白。”陆深的声音几乎耳语,“在撞击前的一瞬间。有时我觉得那段空白里藏着什么,但每次试图回想,就会触发切换。”
温眠思考着这个信息。创伤性记忆压抑在dId患者中很常见,但通常伴随着人格间的记忆分区。
“陆深,如果夜承载了那段记忆,而你不愿面对它,那么你们永远无法真正整合。”
陆深苦笑:“整合?温医生,我现在只希望能保持基本的清醒。”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温眠陪着陆深度过了几次轻微的人格切换。有时是夜短暂出现,嘲讽几句后又消失;有时是更模糊的状态,分不清是谁在控制身体。但令她惊讶的是,随着戒断反应的持续,切换的界限似乎确实在变得模糊。
清晨五点,陆深终于陷入相对平稳的睡眠。温眠轻轻起身,准备稍作休息,却在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昨晚夜提及的素描提醒了她——那些散落的家族文件可能包含重要线索。
她走进书房,打开台灯,开始仔细翻阅那些陆深——或夜——之前取出的文件。
大多数是普通的商业记录和家族照片,但当她翻开一本旧相册时,一张夹在其中的剪报飘落下来。那是一则关于车祸的小报道,与她在自己研究中找到的版本略有不同。这则报道提到,事故发生后,有目击者声称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迅速驶离现场。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找到了一封陆深父亲手写的信件复印件,日期是车祸前一周。信中,他表达了对兄弟陆震东的担忧:“...他最近的行为越来越不可预测,对公司的决策也越发激进。我担心如果继续反对他的提议,会引发严重后果...”
温眠感到脊背发凉。如果陆深父亲在车祸前就预感到了危险...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
温眠猛然转身,看到陆深——或者是夜——靠在门框上。他的状态比几小时前稳定了许多,但眼中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为了更好地帮助你。”她谨慎地回答。
他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件上:“父亲一直知道叔叔的危险性。但他从未想过那种危险会针对家人。”
“你认为车祸是故意的?”温眠轻声问。
长时间的沉默后,回答来了:“我知道是。”
温眠屏住呼吸:“你怎么知道的?”
他触摸自己的太阳穴,表情复杂:“因为那天,在撞击前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驾驶座上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谁?”
他摇头,眼中闪过痛苦:“这就是问题所在。每当我快要看到那张脸时,记忆就中断了。夜声称他知道,但他拒绝告诉我。他说我‘还没准备好’。”
温眠突然理解了夜的策略——他利用这段记忆作为筹码,确保自己不会被陆深彻底压制。
“如果我们可以帮助陆深面对这段记忆,”她试探性地问,“你会告诉他吗?”
夜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也许。或者,也许他最终会自己想起来。”
外面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窗户。陆深——夜切换了回去——突然变得紧张,呼吸急促。
“雨天...”他喃喃道,眼神开始涣散。
温眠立即意识到这是触发因素。她握住他的手:“陆深,保持清醒。告诉我你现在感觉到什么。”
但他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神在恐惧和愤怒间切换,仿佛两个人格在为控制权而战。
“不...不要...”陆深的声音充满恐惧。
然后切换成夜的怒吼:“让他面对!他必须面对!”
温眠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夜,不要强迫他!循序渐进!”
但为时已晚。陆深——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某个意识——突然推开她,冲向门口。温眠紧随其后,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冲向宅邸的大门。
“车钥匙!”他对惊醒的助理喊道,“我需要车钥匙!”
助理惊慌地看着温眠,她坚决地摇头。
“陆深,停下!”温眠追上他,“你现在不能开车,尤其是在这种状态下!”
他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疯狂与绝望:“我必须回去!回到那条路!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真相!”
温眠意识到他正被某种闪回或创伤记忆所控制。在极端压力下,dId患者有时会重新体验创伤事件,失去与现实的联系。
“那条路不在这里,”她轻声说,慢慢靠近,“它在你记忆中。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它,但不需要去那里。”
雨声越来越大,陆深的恐慌也随之加剧。他捂住耳朵,仿佛要阻挡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车灯...”他嘶哑地说,“那么亮的车灯...”
温眠终于来到他面前,轻轻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看着我,陆深。看着我的眼睛。你现在安全了。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呼吸慢慢平稳。但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混合了两个人的特质——陆深的克制与夜的直接:
“如果我说它从未真正结束呢?”
就在这时,前门的对讲机响起,显示有车辆进入宅邸大门。助理查看监控后脸色变得苍白。
“是陆震东先生,”他紧张地报告,“他刚刚抵达,说有紧急事务。”
温眠与陆深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最大的威胁不请自来。
“告诉他我身体不适,”陆深命令助理,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不接受访客。”
但已经太迟了。前门被推开,陆震东大步走入,雨水从他的雨衣上滴落在地板上。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的混乱,最终落在温眠身上。
“看来你的‘治疗’效果显着,温医生。”他的声音充满讽刺,“把我侄子变成这副模样。”
陆深向前一步,挡在温眠面前:“不关温医生的事,叔叔。是我决定停止服药的。”
陆震东的表情瞬间阴沉:“你停止了Lx-17?愚蠢!没有那种药物,你的病情会完全失控!”
“或者,”温眠平静地插话,“那种药物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陆先生。”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陆震东盯着温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认为是时候结束这种无证行医的闹剧了,温医生。”他冷冷地说,“我已经向医疗委员会提交了投诉,指控你利用患者脆弱状态,进行不正当关系。”
温眠感到一阵寒意,但她没有退缩:“我相信委员会会对所有证据进行全面评估,包括药物不当使用的证据。”
陆震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转向陆深:“深,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女人不是在帮你,她是在利用你的病情控制你!就像她十五年前试图做的那样!”
温眠震惊地看着他:“十五年前...是你阻止我见陆深的?”
陆震东冷笑:“我当然要保护我侄子,不让他被一个情绪不稳定、有自残倾向的女孩影响。”
真相如同重击。十五年的分离,竟是面前这个男人精心策划的结果。
陆深的声音冰冷如刃:“你无权替我做那种决定,叔叔。”
“我是你唯一的家人!”陆震东怒吼,“我一直在保护你!从车祸那天起就一直保护你!”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随之而来。陆深突然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体。
“车灯...”他喃喃道,“那么亮的车灯...”
温眠立即蹲下身扶住他,同时对陆震东怒目而视:“请你现在离开!”
但陆震东没有动。他看着痛苦的陆深,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几乎是满足。
又一波记忆似乎席卷了陆深。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声音混合着震惊与醒悟:
“那天晚上...驾驶另一辆车的人...是你。”
时间仿佛静止了。雨声、雷声、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句指控在空气中回荡。
陆震东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冷漠,最后变成一种奇怪的平静。
“终于,”他轻声说,“你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