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背对着她,如同一座隔绝了所有温度的冰山。石隙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温眠脆弱的神经。她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膝间,试图隔绝他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压迫感,也试图抵挡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审判之轮带来的恐惧回响。
他不再逼问,但这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煎熬。她知道,那双猩红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她,他在观察,在等待,等待她记忆的堤坝崩溃,或者等待她露出更多破绽。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魔渊的阴寒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突然——
“铮——!”
一声远比之前清晰、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属铮鸣,毫无预兆地穿透石隙,狠狠凿入两人的感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嗡鸣,而是清晰的、带着冰冷杀伐之意的锁链拖动声!仿佛有无形的巨蟒,正缠绕着空间,向着他们藏身之处绞杀而来!
沧溟猛地转身,猩红的瞳孔急剧收缩,周身压抑的力量瞬间沸腾,暗金与漆黑的魔气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将石隙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搅动得如同暴风中心!
温眠被这突如其来的、直击神魂的声响骇得心脏骤停,她抬起头,正对上沧溟骤然变得无比狰狞和……惊怒的脸!
那不是面对噬魂魔或蚀光虫时的冰冷杀意,而是一种被触动了最深层禁忌的、近乎失控的暴怒!
“他们……竟敢……”沧溟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里带着一种温眠从未听过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那悬浮在半空的金色光球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他失控的力量碾碎!
“沧溟?”温眠被他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沧溟却仿佛听不见。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石隙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藤蔓,看到那正逐渐逼近的、代表神罚的具象化锁链。那锁链的铮鸣声,如同跗骨之蛆,勾起了他神骨被剜、被推入魔渊时最深刻的痛苦与耻辱!
杀!毁掉这锁链!毁掉一切!
毁灭的欲望如同黑色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仅存的理智。他猛地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团极度不稳定、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能量球,眼看就要向着入口处轰去!
这一击若出,必然暴露位置,引来更可怕的存在!
“不要!”温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扑了过去,不顾那能量球外围肆虐的、足以将她撕碎的力量乱流,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凝聚力量的手臂!
“放开!”沧溟低吼,手臂一震,试图将她甩开。他眼底一片血红,只有毁灭的冲动。
温眠被他震得气血翻涌,却死死抱住不放,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急切:“不能出手!你会暴露的!我们……我们会死的!”
“死?”沧溟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那就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温眠仰起了头,泪水涟涟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清澈映照着他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不是对他,而是对那锁链,对他们可能面临的死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对他的担忧。
“沧溟……我怕……”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别出去……求你了……”
那带着哭腔的“我怕”,和紧紧抱住他手臂的、冰冷而颤抖的触感,像是一根极其细微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被仇恨和暴戾充斥的心脏。
很轻微,却让那毁灭的洪流,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
“铮!”
锁链的拖曳声仿佛就在石隙之外响起!冰冷、威严、带着不容抗拒的拘束之力,如同冰水般渗透进来!
温眠吓得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沧溟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扯,用身体完全挡住了入口的方向。他周身的毁灭性能量依旧在咆哮,但他攻击的姿态却停滞了。他死死盯着那晃动的藤蔓入口,如同护犊的凶兽,龇着獠牙,却因为身后那脆弱的存在,而硬生生遏制住了扑出去的冲动。
锁链的声音在石隙外徘徊,拖动,仿佛在仔细搜寻。那冰冷的威压让温眠几乎无法呼吸,她紧紧抓着沧溟背后的衣袍,将脸埋在他冰冷却坚实的背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极度紧绷,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在保护她。
即使在他几乎失去理智、被仇恨吞噬的时候,他依然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恐惧阴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牙酸的锁链铮鸣声,终于开始逐渐远去,最终消散在魔渊永恒的昏暝之中。
石隙内,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沧溟周身沸腾的力量缓缓平息,但那紧绷的背脊却并未放松。他依旧保持着将温眠护在身后的姿态,一动不动。
温眠慢慢松开抓着他衣袍的手,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
她看着前方那如同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他之前的逼迫和冷酷吗?是的。
怕他此刻依旧不稳定、充满危险的气息吗?是的。
可是……
“谢谢……”她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轻轻地说。
沧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猩红的眼底,暴戾尚未完全褪去,但那种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翻滚着无数复杂情绪的暗流。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泪痕未干,却仰头望着他、真诚道谢的少女。
她感谢他。
感谢他这个刚刚还差点杀了她、将她视为囚徒和棋子的人。
荒谬。
可笑。
可是……心底那冰冷的角落,却因为这声轻飘飘的感谢,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松动。
他没有回应她的感谢。
只是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然后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必须离开魔渊。”
温眠愣住了:“离开?可是……”
“没有可是。”沧溟打断她,目光再次落回她脸上,那里面不再有逼问,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看穿的锐利,“你的存在,已经引起了‘它’的注意。留在魔渊,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命运的沉重:
“而且,我要知道……你和审判之轮,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以及,”他俯身,靠近她,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红眸锁住她惊慌的双眼,“你为何……能让我失控。”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温眠彻底怔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探究与某种未知危险气息的脸,心脏狂跳。
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囚徒或谜题。
他承认了,她的存在,能影响他。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审视和逼迫。
而是……纠缠。
命运的绞索,在这一刻,骤然收紧。
而绞索的两端,
是注定要一起挣脱牢笼,
还是……一同坠入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