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头,硝烟未尽,焦糊味与血腥气混杂在初春微凉的空气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原本高耸的城楼已然坍塌大半,裸露的断木和碎裂的砖石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短暂却极其酷烈的打击。城墙上下,随处可见爆炸留下的焦黑坑洞和四溅的暗红色血迹,一些残破的肢体甚至挂在了幸存的垛口上,景象凄惨无比。
少帅军的士卒们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收缴兵器,看押俘虏。他们的脸上除了胜利的兴奋,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茫然。即便是亲手投出“轰天雷”,亲自发射“火箭”的掷弹队和火弩队成员,看着自己造成的这片狼藉,也感到一阵阵心悸。那轰鸣的雷霆,那肆虐的火焰,超出了他们对“战争”二字的理解。
寇仲站在原本属于林士弘的丹阳府衙大堂内,听着包志复等人汇报战果。
“此战,我军阵亡八百七十三人,伤两千余。丹阳守军……死者逾五千,伤者无算,余者皆降。林士弘及其以下主要将领四十七人,已被擒获,听候少帅发落。”包志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的目光扫过大堂外远处仍在冒烟的城头,补充道,“城防损毁严重,尤其是北面城墙,需立即征发民夫修缮。”
寇仲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制案台。战果辉煌,远超预期。用极小的代价,一日之内攻克了本以为要付出惨重伤亡才能拿下的坚城。但是,他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全然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阵亡将士,厚加抚恤,名字刻入英烈碑。伤者全力救治。至于林士弘……”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押赴闹市,公开处决!传首江东各郡,以儆效尤!告诉沈法兴、萧铣他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是!”包志复凛然应命。
“还有,”寇仲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堂内所有核心将领,“关于今日破城所用之物,乃我军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更不得向外泄露半分!违令者,以叛徒论处,株连三族!”
众人心中一寒,齐声应道:“遵命!”
他们明白,少帅军中这能召来“雷霆”的神秘力量,既是无坚不摧的利器,也可能成为招致灭顶之灾的祸根。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谁都懂。
……
几乎在丹阳城破的同一时间,通过驯养的鹞鹰和八百里加急,关于这场战役的初步情报,就以最快的速度摆在了各方势力首领的案头。
洛阳,紫微宫。
杨广屏退左右,独自看着暗卫以特殊密语写就的急报。当看到“寇仲以未知火器,声若雷霆,焰如赤龙,顷刻间摧垮丹阳北城,守军崩溃,林士弘被擒”等字样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殿外,望向东南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火药……他竟然真的搞出来了?而且这么快就投入实战,还有了这样的威力?”杨广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怒。
《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他脑中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他提供给邙山军器监的,只是一些基于近现代知识推导出的、相对粗糙的方向和原理。他预料到凭借公输家的技艺和这个时代工匠的智慧,结合智经的优化,迟早能弄出堪用的黑火药。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寇仲如此果决,直接用于攻城,还取得了如此震撼的效果。
“是了……定然是那海外异士带来的变量,或者是《长生诀》?寇仲、徐子陵这两个小子,气运果然非同一般。”杨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事情有些超出控制了。火药的提前出现和实战应用,打破了原有的力量平衡。寇仲凭借此物,不仅迅速统一江东的障碍大为减少,更拥有了一种对普通军队和心理层面的巨大威慑力。
“此物虽利,却也是双刃剑。”杨广眼神闪烁,“看来,对少帅军的策略,需要再次调整了。不能再简单地扶持或制衡……”
他转身回到案前,铺开纸张,开始亲自撰写密令。一方面,命令暗卫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少帅军火药的详细配方和制作工艺,并尝试收买或绑架相关工匠、那个海外异士。另一方面,他指示军器监,加快对火药自身的研究,尤其是防御这种火器的方法,同时,他脑中开始构思几种更进阶的火器概念(如突火枪、地雷的雏形),准备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进行研发。
“你想凭借此物腾飞?朕便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御尽万法’!”杨广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
……
长安,秦王府。
李世民拿着来自江东的密报,手指微微颤抖。他反复看了三遍,才缓缓将绢帛放下,望向坐在对面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声音艰涩:“二位先生,你们怎么看?”
房玄龄长叹一声:“惊世骇俗!若情报属实,寇仲已得鬼神之助。丹阳坚城,一日而破,守军肝胆俱裂……从此江东之地,恐怕无人能挡其兵锋矣。”
杜如晦面色凝重:“更重要的是军心士气。此等闻所未闻之物,于两军阵前施展,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未战先怯,如何能敌?我军若将来与少帅军对阵,必须事先想好应对之策,否则……”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后面的话杜如晦没说,但李世民明白。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落在江淮和江东区域,眉头紧锁:“本以为杨广扫平瓦岗,已是心腹大患。没想到这寇仲,竟然后来居上,弄出如此骇人之物……他若统一江南,凭借长江天险和这‘雷霆’火器,进可攻,退可守,比之杨广,恐怕更难对付。”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传令下去,让天策府中,善于格物、精通炼丹之道之人,全部集中起来!悬以重赏,研究此‘火器’之秘!我们绝不能落后于人!”
“是!”房玄龄和杜如晦齐声应道。他们都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这时,师妃暄轻盈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她显然也得知了消息,仙容之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
“世民兄,丹阳之事……”师妃暄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
李世民苦笑道:“妃暄也知道了?看来,这天下之争,又添了新的变数。静斋典籍浩瀚,不知可有关于此类‘雷霆’、‘火器’的记载?”
师妃暄微微摇头:“典籍所载,多是道家雷法、符箓之说,玄虚难证。如寇仲所用这般,用于两军阵前,摧城拔寨的实物,闻所未闻。此物杀伐之气过重,有伤天和,非仁者之器。寇仲得此,恐非天下苍生之福。”
她的担忧,不仅仅在于火器的威力,更在于它代表的一种未知和不可控,这与她以及静斋所秉持的“天道”、“仁政”理念,格格不入。
……
幽林小筑,蜀地。
徐子陵站在竹舍外,手中拿着一封来自江都、由虚行之亲笔所书的密信。信中用隐晦的词语描述了丹阳大捷,并提到了“邙山所研之物初显威,然杀孽过重,弟心难安,望兄早日归来”等语。
徐子陵闭上眼,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那火光冲天、雷霆轰鸣、血肉横飞的场景。他修炼《长生诀》,灵觉远超常人,更能感受到一种来自天地自然的细微悲鸣。那是一种平衡被暴力打破后的不适。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信纸揉成一团,内力微吐,化为齑粉。
“利器虽强,终是外物。仲少……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他望向东南方,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兄弟取得胜利的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对这种过于依赖杀戮与毁灭的力量的深深忧虑。他感觉到,寇仲正在一条越来越偏离本心的道路上狂奔,而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将他拉回。
……
丹阳城破,火器惊世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河北,窦建德召集谋士,紧急商议,对少帅军的态度从之前的合作利用,变得空前警惕,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江南,沈法兴、萧铣等势力闻风丧胆,或加紧联络,图谋自保,或内部已经出现了主张归附的声音。
江淮之地,少帅军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参军的青壮络绎不绝,但同时,关于“寇少帅能召唤天雷”的各种神话版本,也在民间飞速流传,将寇仲进一步神化。
而事件的中心,寇仲在初步稳定丹阳秩序后,立即挥师南下,兵锋直指沈法兴的老巢吴郡。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动用火器,仅仅是以装备了火器的精锐部队为前锋,沈法兴麾下各部便已望风披靡,不成而溃者十有八九。
火器之威,已不在于其实际杀伤,更在于其带来的恐怖威慑。天下震动的余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