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最终被李玉一声轻咳打破。他给了进忠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还在瑟瑟发抖的进保。
“走走走，这边说话。”
进忠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地把进保弄到了院子的另一角，远离了那三个神色各异的女子。
李玉拍了拍进保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进保，别慌，你看清楚，这里没有外人。”
进忠也难得收起了戏谑，语气带着点自己人的坦诚：
“傻小子，吓傻了吧？跟你交个底，这里没那么多规矩，舒嫔……她跟我们是一道的，明白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压低声音，快速地将姜云舒她们的身份，以及这处宅院的隐秘性，用进保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在这里，不必太过拘泥于宫里的身份尊卑，最重要的是自己人可靠。
进保起初还听得云里雾里，眼神茫然，但看到自己最敬畏的师父和师兄都一脸郑重地保证，他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竟然慢慢地落回到了实处。
对啊，师父和师兄都在，他们总不会害我……他们都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这虎小子心思单纯，一旦认定了自己人，那股莽劲就又上来了。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他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点血色，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师父，师兄，我……我听明白了！有你们在，我啥都不怕！”
看着他这迅速转变的态度，李玉和进忠一时都有些无语，但好歹是安抚住了。
然后，就见进保深吸一口气，转身，迈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步伐，重新走向了那间屋子。
屋内的三人，姜云舒和白蕊姬正低声说着什么，意欢则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进保走进来，目光首先落在白蕊姬身上。他回想刚才师兄的话，想起玫妃娘娘和师父的关系，他脑子一转，直接上前，噗通一声就给白蕊姬磕了个头，声音响亮：
“师娘好！”
“噗——”
白蕊姬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又是好笑又是羞恼，指着他说不出话。
进保没等她反应，又转向姜云舒，同样利落地磕头：
“嫂子好！”
姜云舒手一抖，差点打翻桌上的点心盘，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尴尬得不知该看哪里。
最后，进保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意欢身上。
意欢眼眸微动，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心里莫名地……有点期待？
他是不是也要给自己磕一个，叫点什么？
然而，进保没有磕头。
他径直走到意欢面前，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却异常灼热。
“你……”
意欢有些错愕。
进保却不答话，只是紧紧拉着她，眼神认真又带着点固执，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
“哎？进保你……”白蕊姬想叫住他们。
进保头也不回，拉着意欢快步走出了屋子，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屋内的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姜云舒和白蕊姬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而被进保紧紧拉着手，带往后院的意欢，看着身前这个突然变得异常大胆，背影甚至透着点决绝的虎小子，内心很是疑惑，他这是……要带她去哪儿？是要跟她……确认什么？
暮色渐沉，承乾宫深处的秘密院落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暖意。
后院那株老梅树下，进保紧紧攥着意欢的手，掌心滚烫。他像是用尽了毕生勇气，磕磕绊绊地开口：
“奴才……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小主。可……可我就是管不住这颗心！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意欢望着他通红的耳根，几乎是下意识的握住他颤抖的手指，声音尽量柔和：
“好。”
没有多余言语，这一个字便让进保眼底迸发出璀璨光亮。
三日后，西偏殿悄然添了新的生活痕迹。进保的靛蓝太监服与意欢的月白寝衣并排挂在梨花木衣架上，桌案摆着他亲手烧制的陶泥茶杯，与她收藏的兵器图谱。
这后宫公公天团终于在此处聚齐，李玉的温润，进忠的凌厉，进保的赤诚，三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这方天地里奇妙交融。
初雪落下那日，白蕊姬倚在窗边忽觉晕眩。李玉慌忙去扶，却被她推开，扶着梅树干呕起来。
“这是……”姜云舒最先反应过来。
进忠挑眉轻笑：“师父好本事。”
李玉耳根瞬间烧透，手忙脚乱地去拍白蕊姬的背。意欢默默递来温水，进保已经小跑着去取暖手炉。
待白蕊姬缓过气，抬眼便见五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姜云舒将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间，眼尾弯成月牙：
“真好。”
六道身影在雪光里相视而笑，飘落的雪花温柔覆盖了交错足迹。
—— ——
腊月里红梅怒放，白蕊姬有孕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深宫里漾开层层涟漪。
养心殿内，皇帝抚掌大笑。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覆雪宫檐，
“传朕旨意，册封皇贵妃那日，晋玫妃为贵妃，舒嫔为舒妃。”
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姜云舒，皇帝沉吟片刻：
“姜爱卿晋从二品尚宫，赐锦鸡补服。”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忽然又道：
“李玉晋正三品掌案太监，进忠晋正三品领侍太监。”
两道相似的品级，却分管文书与宫禁，恰似双星各悬天际。最后看向垂手侍立的进保：
“晋从三品太监，协理宫宴事务。”
暮色四合时，六人聚在梅树下。进忠拎着新官服在姜云舒身上比划，锦鸡的羽冠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皇上这是要制衡呢。”李玉淡淡开口。
“那又如何？费尽心思制衡的人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
白蕊姬说完撇撇嘴，捧着尚衣局送来的贵妃吉服啧啧称奇：
“这缠枝莲纹比皇后规制只少了两针。”又戳戳意欢的妃位朝冠，“你这项圈东珠够亮，正好配我库里那对翡翠坠子。”
李玉听信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默默将煨好的安胎药推到她面前。
窗外传来礼部演练册封礼的钟鼓声，六人举杯相碰。官袍与吉服的金线在灯下交相辉映，仿佛将漫天星河裁进了这方天地。
皇帝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亲手培养的心腹与宠妃，把这后宫捅出了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