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一路疾驰,载着他从省城的钢筋丛林,回归谷景镇那熟悉而略显嘈杂的烟火人间。
回到“悦来客栈”那间弥漫着电子设备余温的简陋房间,姬子卿迅速而利落地拆解了那台临时搭建的移动工作站。
裸露的主板、沉重的显卡坞、移动硬盘、显示器支架……被仔细地包裹好,重新塞回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包。
他简单收拾了随身衣物,办理了退房手续。
夕阳熔金,为连绵的山峦镀上温暖的边。当姬子卿的旧皮卡再次驶入布林村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微感意外。
他那座白墙黛瓦、初具气象的新院门口,竟已聚集了不少人。
不是工人,而是熟悉的村民面孔:王大军夫妇俩笑容满面地站着,老村长的儿子李文化正指挥着几个年轻后生搬东西,刘大伯和老王头抽着旱烟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连如今在镇政府提了干的李荣遇,也挽着袖子站在人群中。
“姬老板回来啦!”王大婶眼尖,第一个喊出声,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欢喜。
“姬老板,就等您啦!”李文化赶紧迎上来,接过姬子卿手里并不重的行李袋。
“你们这是……”姬子卿有些不解。
“嗨!听说您今天正式搬家,大家伙儿自发过来,给您暖暖房,搭把手!”王大军嗓门更大,带着庄稼汉的爽朗,“这新院子真气派!看着就敞亮!”
“就是!姬老板,您可是咱们谷景镇的大功臣!”刘大伯磕了磕烟袋锅,脸上皱纹里都堆着笑,“没有您牵头搞那些项目,咱这儿能评上市里的开发示范区?咱这些土里刨食的,能在家门口开民宿、卖特产、领分红?这日子能有奔头?”
老王头也点头附和:“是啊,姬老师。谷景香米卖到了大城市,竹林小歇馆天天客满,绿色观光道修得多漂亮!还有那上林药田、产业竹林、湖景中式民宿,连带着支嘎湖、七溪湖的水车都成了景点,更别提您那‘亲亲相惜’美食坊,把咱这山沟沟的土菜都捧成了香饽饽!大家伙儿心里都记着您的好呢!”
李荣遇也走上前,真诚地说:“姬同学,您为谷景镇做的贡献,实实在在惠及了每一个乡亲。今天您乔迁之喜,我们代表大家来给您道贺,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可千万别客气!”
看着眼前一张张真诚、热情、带着感激的面孔,听着他们朴实却分量十足的话语,姬子卿心中那根因嘉阳之行和莫名警报而紧绷的弦,悄然松弛了几分。
山野间的淳朴情谊,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浸润着有些疲惫的心田。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和的笑意:“大家太客气了。谢谢,谢谢各位乡亲!”
新院虽然初步完工,但确实还有些新材的味道,不宜立刻入住。
姬子卿原本计划今晚还在镇上宾馆凑合一晚。
但此刻盛情难却,看着大家热情洋溢的样子,他改变了主意。
“既然大家都来了,”姬子卿提高声音,目光扫过众人,“那就别站门口了。正好,我早让‘亲亲相惜’那边备好了新鲜食材。今天,我下厨,请大家伙儿吃顿便饭,就当是感谢大家帮忙暖房,也是犒劳犒劳咱们谷景镇的功臣们!”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哎哟!那可太好了!”
“有口福了!姬老板的手艺,那可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快快快,搭把手,把东西搬进去!”
众人七手八脚,很快就把姬子卿不多的行李和那个装着“核心”的背包安置进了通风最好的书房一角。院子被迅速清扫出来,临时借来的几张大方桌和长条凳摆开。
灶台是新砌的,虽然还没正式开火,但姬子卿自有办法。
他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得像换了个人。
临时架起的几个便携式猛火炉灶在院中一字排开,锅碗瓢盆从美食坊调来,各种时令蔬菜、山珍、土鸡、鲜鱼、腊肉,早已由美食坊的伙计处理妥当,分门别类地码放在案板上。
点火!热锅!下油!
姬子卿的身影在灶台间穿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只见他:
大勺翻飞间,一锅酸汤鱼片在翻滚的酸香中迅速成熟,鱼片洁白滑嫩,酸汤色泽诱人,点缀着鲜红的泡椒和翠绿的香菜,光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土鸡块在另一口锅里与干辣椒、花椒、姜蒜激烈碰撞,爆炒出浓郁的焦香,辣子鸡块色泽红亮,鸡肉外酥里嫩,辣而不燥,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引得围观的人直咽口水。
新鲜的笋片、木耳、山菌在旺火下快速滑炒,只加少许盐和蒜末,便激发出食材最本真的鲜甜脆嫩,一道清炒山珍清爽宜人。
腊肉切得薄如蝉翼,与蒜苗同炒,咸香四溢,油脂被逼出,浸润着每一片蒜苗,油亮诱人。
连最普通的农家小炒肉,在他手下也脱胎换骨。肉片切得厚薄均匀,提前浆过,滑炒得恰到好处,青椒碧绿爽脆,酱香浓郁,汁水包裹着每一片肉和椒,下饭无敌。
最后是一道看似简单却极考验火候的素炒时蔬,菜心碧绿欲滴,入口清甜无渣。
没有复杂的调味料堆砌,没有炫技的花哨摆盘,只有对食材本味的极致尊重和对火候精准到秒的掌控。每一道菜都带着锅气,带着山野的灵气,简单、纯粹,却又直击味蕾的灵魂。
当一道道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肴端上桌,整个小院都沸腾了。村民们围坐在一起,顾不上客套,纷纷动筷。
“嚯!这鱼片!嫩得跟豆腐似的,酸汤够味!”
“这辣子鸡绝了!香!辣!过瘾!”
“这山菌鲜掉眉毛了!”
“腊肉炒蒜苗,太香了!就着这菜我能吃三大碗饭!”
“姬老板,您这手艺……五星级大厨都比不上啊!太得劲了!”
赞叹声、咀嚼声、满足的喟叹声此起彼伏。王大军吃得满头大汗,连呼过瘾;王大婶一边给身边的孩子夹菜,一边赞不绝口;李文化和李荣遇也放下了平日的斯文,筷子动得飞快;连年纪最大的刘大伯和老王头,都胃口大开,吃得红光满面。
简单的农家食材,在姬子卿的手中化作了令人无法停箸的珍馐,那份属于土地和灶台的温暖与满足,在欢声笑语中流淌,彻底驱散了新居的冷清。
宴席过半,气氛正酣。
老村长李国盛带着一位略显局促、穿着相对体面些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那汉子正是上林村的村长林国庆。
“小姬啊,”李国盛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拍了拍姬子卿的肩膀,“忙活半天了,歇会儿,喝口水。”
林国庆搓着手,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躲闪,显然有话说又不太好意思开口:“姬老板,这菜……真是,真是太好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席面!”
姬子卿倒了杯水递给李国盛,又看向林国庆:“林村长过奖了。有什么事,您直说无妨。”
林国庆看了看李国盛,又看了看周围热闹的人群,似乎觉得不是说话的地方,脸上更显窘迫。李国盛会意,对姬子卿使了个眼色:“小姬,借一步说话?”
姬子卿点点头,跟着两位村长走到院子角落相对安静些的地方。
林国庆这才搓着手,期期艾艾地开口:“姬老板,是这么回事儿……我闺女,下个月初八,要出嫁了。婆家是邻县的,也算体面人家。咱乡下人嫁闺女,讲究个热闹,酒席是头等大事。可……”
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愁容和无奈,“咱平州县里,能请的大师傅,手艺……也就那样。吃过您今天做的菜,我这心里啊,就跟猫抓似的!这……这要是能请到您掌勺,那该多好啊!我闺女这婚事,才算真有面子,我这当爹的也……也能安心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用红纸包好的东西,就往姬子卿手里塞:“姬老板,我知道您是大忙人,是大老板!这点……这点心意,您别嫌少,就当……就当是辛苦费,千万请您帮帮忙!”
那红包看着分量不轻,显然林国庆是下了血本。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忐忑和不安,显然也清楚,以姬子卿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他那喜静的性子,这点“红包”和这“掌勺”的请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甚至可能被看作是一种冒犯。
他生怕姬子卿一口回绝,或者脸上露出不悦。
姬子卿看着林国庆那充满恳求又带着卑微的眼神,又看了看李国盛在一旁略带尴尬又隐含期待的神情。
他沉默了。
他不是厨师。
他的时间、精力、心思,绝大部分都倾注在布林村的规划、“蓝鲸”的构建以及自身对宁静的追求上。
开美食坊是为了带动产业,偶尔下厨是兴趣或待客。若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十里八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来找他,那他就不用做别的事了。
然而,眼前这位父亲,为了女儿婚宴的体面,那份笨拙的、甚至有些不顾身份的恳求,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一丝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初衷,想起了村民们质朴的感激,想起了今晚这顿暖房饭的热闹与温情。
这方山水人情,终究是接纳了他,给了他一片安身立命之所。
片刻的权衡后,姬子卿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林国庆塞过来的红包,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林村长,红包收回去。”
林国庆脸色一白,以为彻底没戏了。
却听姬子卿接着说道:“您女儿大喜的日子,是喜事。我……可以帮你做这一次酒席。”
林国庆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连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颤:“真……真的?!姬老板!太感谢您了!太感谢了!您真是……”
“不过,”姬子卿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的主业不是这个,精力也有限。希望您能理解,也替我转告其他人。”
“理解!理解!我一定帮你转告其他人,不要你为难,毕竟你还有这么多生意事情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