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田埂最高处,没动。风吹过麦地,掀起一层层绿浪。他看着赵承业的背影走远,脚步慢,腰有点塌。随从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知道这事没完。
这种人不会认输,只会回去写奏章,找漏洞,往死里参。账本清了,药铺查了,百姓也说了实话——可只要有一处站不住脚,他们就能拿放大镜照。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堆肥,土块已经干了,碎成粉末从指缝漏下去。鞋底沾着泥,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楚墨从另一条小路快步走来。脚步稳,肩上还挂着一把铁锤,裤腿卷到膝盖,沾着木屑和泥点。
“县令。”他走近,声音压低,“我得跟你讲栈道的事。”
沈砚抬头看他。
“每一段木料我都亲自挑过,三年以上的硬杉,不脆不裂。接口凿的是双卯,铁钉钉进去,再用桐油封缝,防潮防蛀。我带兄弟们扛着粮袋走了三趟,五个人并排走也没晃一下。”楚墨说得干脆,“承重没问题,不会有隐患。”
沈砚没说话,只是点头。
他知道楚墨做事从不吹牛。那条栈道是他带着原山寨的人一锤一钉搭起来的,连横梁的角度都按山势调过,哪里松动哪里加固,心里都有数。
“赵郡守刚才嘴上不说,可眼神一直在盯那些接缝。”楚墨皱眉,“他要是回郡里告一状,说我们私建、偷工减料,朝廷派人来查……”
“那就让他们查。”沈砚打断他,语气很平,“你修得牢,就不怕人看。”
他往前走了两步,踩在干土上,鞋底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你现在担心这个,不如去改那批新锄头。”他说,“农具工坊刚立起来,第一批样车下个月就得试用。灌溉渠的支架你也答应做了,别分心。”
楚墨愣了一下。“可是……栈道是大事,万一……”
“没有万一。”沈砚转头看他,“你负责把它建好,我负责让它留下来。你是匠人,不是官。只管把手里的活干到最好,剩下的事,我来扛。”
风刮过来,吹起两人衣角。远处的栈道顺着山势蜿蜒而上,像一条木脊贴在峭壁上,在阳光下泛着暗褐色的光。
楚墨盯着那条路看了很久,忽然笑了。“行。那我今晚就赶工,争取下月初把灌溉渠的支架搭出来。”
“去吧。”沈砚拍了下他肩膀,“材料不够找林阿禾要,银子不够跟我说。别卡在半道。”
楚墨点点头,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轻快,铁锤在肩上晃了两下。
沈砚没动。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条栈道。他知道这条路不只是通村子的,更是通人心的。百姓能背着药去换钱,孩子能跑着吃徽墨酥,老人能拄拐送芋艿——都是因为这条路上没有断点。
他也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来。
赵承业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人输了面子,一定会去拼里子。说不定已经在写奏章,说什么“擅自兴工”“役民修路”“形同谋逆”之类的话。
但他不怕。
账本是真的,粮食是实的,百姓的话也是真的。栈道更是一寸一寸经得起敲打。
他摸了摸袖口,里面藏着系统刚弹出的提示:
【民生分+3,治安模块满级解锁】
【当前排名:全国倒数第五】
【距离中游目标:差2个名次】
分数涨了。说明民心转化成了实际进度。这比任何夸奖都实在。
他正想着,林阿禾从另一侧小跑过来,手里抱着册子,额头上全是汗。
“县令!刚核完东坪坡的地籍文书,楚头领那边说农具图改好了,要您过目。”他喘着气,“还有,周主簿问您要不要安排人去清点库房余粮,说是防着后续查验。”
“让他去。”沈砚说,“库房、账册、梯田记录,全部再核一遍。错一个字都不行。”
“是!”林阿禾应了一声,又犹豫着开口,“那个……我娘今天的药,已经送到家了。”
“知道了。”沈砚看了他一眼,“你做得对。以后该改的就改,别怕。”
林阿禾眼眶有点红,用力点头,转身跑了。
沈砚重新看向栈道。
这时,几个村民正从山上下来,背着竹筐,筐里装着新采的野菜。路过栈道转弯处,其中一人故意跺了两下脚。
“听听!”他笑着对同伴说,“结实得很!比我家门板还稳!”
其他人跟着笑起来。
“沈县令修的路,能差?”
“昨儿我婆子背柴走一趟,脚都没酸!”
“听说郡守大人看了都不敢说话?”
笑声顺着山风飘下来。
沈砚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是实话,也知道他们是在替他撑腰。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松劲。一旦出事,不只是他倒霉,这些信任他的人都会受牵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有泥,袖口破了个小口子,是昨天搬石头蹭的。这身衣服穿了半个月,洗过三次,早就不像个县令。
可他就是不想换。
当官不是为了穿得好,是为了让底下的人活得踏实。
他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敲打声。
叮——叮——叮——
是铁锤砸在木楔上的声音。节奏稳定,不急不缓。
他知道那是楚墨带着人在加固栈道最后一段护栏。那种声音他听过很多次,每次开工都是这样开头。
他没再看系统面板,也没去想咸阳会不会派御史来。
他只知道一件事:只要他在新安一天,这条路就不会倒。
哪怕有人想拆,也得先问问山上那些扛锄头的人答不答应。
叮——叮——叮——
锤声还在响。
沈砚往前走了一步,踩在田埂最高处。阳光照在他脸上,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
山风猛地吹过来,掀起了他破旧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