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砚就到了南坡。
栈道最后一段横梁还没钉牢,楚墨正带着几个村民在高处敲铁钉。风吹得木板晃动,底下是陡坡,谁都不敢先上。
沈砚没说话,径直走到入口,一脚踩上悬空的木板。
板子吱呀响了一声,他身子稳住,又走了一步。来回走了两趟,转身对下面的人说:“我县令都敢走,你们怕什么?”
人群安静了一下,有人小声嘀咕:“要是塌了咋办?”
“塌了算我的。”沈砚拍了拍胸口,“今天这路必须通,不然西岭村的粮运不出来,秋收就白忙。”
他说完,回头对林阿禾招手:“去仓里调一车粟米,走新道送到县衙。路线定下来,西岭村到县衙,不许绕老路。”
林阿禾应了一声,快步往山下跑。他昨晚没睡好,脑子里全是赵承业的密令和苏青芜送来的药包。但他现在不敢想那些,只想着把事办好。
周墨站在路边,手里捏着一块竹片和炭笔。他看了眼天色,又看沈砚:“真要现在试?万一中途出事……”
“不出事怎么知道能用?”沈砚打断他,“你掐表,从出发到进县衙大门,记准时间。过去两个时辰,今天咱们看看能省多少。”
周墨没再劝,低头在竹片上划了几道。
不多时,运粮车来了。两匹瘦马拉着满载的粟米,车轮压在新铺的木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沈砚让两名老衙役押车,亲自跟在旁边走。队伍缓缓前行,村民三三两两围在路口,伸头张望。
“这木架子能行吗?”一个老农拄着拐杖问。
“看着不结实,走两回就得修。”
沈砚听见了,也不反驳,只说:“等他们回来,你们自己看时间。”
车队上了栈道,起初还算平稳。走到一半,前方出现一个急转弯,坡度陡,车轮一斜,卡在了木梁接缝处。
拉车的马嘶了一声,前蹄打滑。
“卡住了!”赶车的衙役喊。
后面的人群骚动起来。
“我就说不行吧!”
“赶紧退回去,别把路压坏了!”
沈砚几步冲上前,伸手摸了下车轮位置。他扭头对楚墨说:“卸点货,减负重。”
楚墨点头,指挥人搬下几袋粟米放在路边。他又从背篓里掏出两块楔形木块,塞进车轮底下。
“垫好了!”他低喝一声,“推!”
七八个人一起用力,车轮猛地一震,滚过了坎。
沈砚拍了拍楚墨肩膀:“你这设计不错,就是没算满载时的惯性。回头在转弯处加个防滑槽,再钉几根斜撑。”
楚墨抹了把汗,点头:“明白,下次改进。”
车队继续前进,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木板虽有震动,但整体稳固,马蹄和车轮踩上去没有塌陷迹象。
周墨一路跟着记时间,脚步没停。
一个时辰整,车队进了县衙大门。
周墨停下脚步,在竹片上写下数字,抬头对沈砚说:“一个时辰,不多不少。”
沈砚咧嘴笑了:“比原来少一半。”
消息立刻传开了。
不到半刻钟,沿线几个村子的人都赶来围观。有人爬上栈道来回走,有人用手敲木板听声音,还有孩子在上面跑跳。
“真的能走啊!”
“以后送粮不用绕那么远了!”
沈砚站在栈道口,等人都聚得差不多了,抬手让大家安静。
“这条路是为你们修的。”他说,“谁家都能走,不收费,不限时。每月初五,县衙派人来检查加固,材料人工全由县库出,不摊一分钱到户。”
人群哗的一声炸了。
一个老农激动地喊:“那以后娃儿上学也能抄近道了!”
“赶集不用天不亮就出门了!”
“我家在坡上的两亩地,终于能运粮下山了!”
沈砚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知道,只要百姓觉得有用,这路就算立住了。
就在这时,脑中响起一道声音:
「民生分+8,当前民生总分:36\/100。栈道通途,运力翻倍,百姓劳苦减半,实属善政。」
他嘴角微扬,没说话。
这种时候,越低调越好。
他转头看向楚墨:“剩下的三条支线,排上日程没有?”
楚墨从怀里掏出一张画了线条的竹片:“已经画好了。东沟、北坪、西洼三条,最长的也不过五里,两个月内能完工。”
“材料够吗?”
“杉木还能砍三十根,铁钉剩一百二十枚。不够的部分,我带人去后山找老松根,烘干了也能用。”
沈砚点头:“行。你负责施工,我让林阿禾配合调度粮食和工分结算。”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
林阿禾站在县仓门口,望着这边,手里还拿着出库单。
两人目光碰了一下,林阿禾迅速低下头,转身往账房走。
沈砚没叫他。
他知道那个人还在挣扎。改账本的事他清楚,赵承业的密令他也猜得到。但他不急。
药每天都在送,娘的病一天天好转。只要人还没彻底倒向那边,就有机会拉回来。
他收回视线,对周墨说:“把今天的芋艿蒸上,中午分给轮值的衙役。”
周墨应了一声,袖子里的竹片收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这是沈砚的习惯——每次做成一件事,都要犒劳干活的人。
他转身往厨房走,路过林阿禾时,脚步顿了一下。
林阿禾正坐在桌前写账,笔尖抖了一下,墨点溅在竹片上。
周墨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沈砚留在栈道口,和楚墨一起看图。
“东沟那段坡太陡,得加护栏。”楚墨指着竹片说,“我打算用双层横梁,中间穿绳网,防人摔下去。”
“行。”沈砚说,“再做个标牌,写‘小心慢行’四个字,挂在入口。”
“要不要刻个名字?比如‘新安便民道’?”
沈砚摇头:“不用。老百姓走得顺就行,不在乎叫什么。”
楚墨笑了笑:“也是。他们只关心能不能把粮运出去。”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声。
是运粮车回来了。
空车轻快,马蹄声清脆。赶车的衙役远远挥手:“大人!这路真省劲!来回一趟,比以前少走一个半时辰!”
沈砚点点头,对楚墨说:“下一步,把工分册发下去。谁出力,谁记分,月底换粟米或布匹。”
“已经准备好了。按您说的,一人一本,公开可查。”
沈砚接过翻了翻,满意地合上。
他知道,这条路不只是通了运粮的道,也通了人心。
百姓开始信官府能办事,手下的人也开始敢担事。楚墨不再是那个躲在山寨里的流民头,林阿禾虽然还在摇摆,但至少没停下做事。
他抬头看了看天。
日头正好,照在新铺的木板上,泛着浅黄的光。
沈砚把手搭在栈道扶手上,感觉木料结实,钉子牢固。
他对楚墨说:“明天开始,东沟段动工。你带十个人,我让厨房送饭上山。”
楚墨应下,拿起炭笔在竹片背面画起施工图。
沈砚站着没动。
风吹过来,带着山林的气息。
他知道,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一声令下就成的。是一锤一钉,一步一脚印,慢慢走出来。
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楚墨低头画着图,忽然抬头问:“大人,要是以后有人想拆这路呢?”
沈砚看着远处的山口,说:“那就让他们试试。”
他的手还搭在扶手上。
木料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