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那点微妙气氛,到底没持续多久。
萧绝刚笨手笨脚给沈知意重新包扎好,外头就响起了凌乱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听着就让人心烦。
“吵什么?!”萧绝眉头拧得死紧,扭头就朝帐外低吼了一嗓子,那声音还带着伤后的沙哑,但威力一点没减。
外面瞬间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萧绝的心腹侍卫统领长风探进半个脑袋,脸色比锅底还黑:“王爷,属下等护卫不力,罪该万死!刺客……一共七人,当场毙命六个,活捉的那个……咬毒自尽了。”
萧绝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知意适时地往软褥里缩了缩,轻轻吸了口冷气,小声哼哼:“王爷……外面好冷……”
萧绝立刻回头,下意识地把被子往她身上又掖了掖,动作快得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做完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板着脸对长风道:“进来说!别杵在那儿灌风!”
长风赶紧闪身进来,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死了?”萧绝冷笑一声,那笑声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准备得够周全的啊。查!给本王往死里查!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本王掘出来!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活腻歪了,敢在本王的地盘上撒野!”
他越说声音越冷,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长风的脸:“猎场守卫是谁负责的?当值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让人混进来放了冷箭,一个个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
长风头垂得更低了:“属下已经将今日当值的守卫全部控制起来了,正在逐一盘问。另外,刺客用的弓弩和箭矢,看起来……不像是民间之物。”
“不像民间之物?”萧绝眼神一厉,“那就是官制的?好啊,真是好得很!都把手伸到皇家猎场来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牵动了肩胛的伤口,疼得他额角青筋一跳,脸色更白了几分,但那眼神里的凶光却半分没减。
沈知意悄悄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弱弱的:“王爷,您别动气……伤口会疼的……意儿……意儿害怕……”
萧绝猛地吸了口气,像是硬生生把翻腾的怒火给压下去一半。他看了一眼榻上小脸煞白、眼巴巴望着他的沈知意,放低了声音,但还是带着狠劲儿:“怕什么?有本王在,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来!”
他转头对长风吩咐,语速快得跟下雹子似的:“听着!第一,给本王封了猎场,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所有参与秋猎的王公大臣、家眷仆役,全部给本王待在原地,没有本王命令,谁也不许乱走!第二,立刻调本王亲卫过来,接管猎场所有防务!第三,查那些箭矢的来历,给本王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查,经手的所有人,一个不许漏!第四……去把京兆尹、刑部尚书,还有那几个管军械的老家伙,都给本王叫来!立刻!马上!”
长风听得心头直跳,王爷这是要捅破天啊!他不敢怠慢,连忙抱拳:“是!属下遵命!”
“还有,”萧绝眼神阴鸷,“派人回王府,把本王书房里那个黑匣子取来。”
长风心中一凛,那黑匣子里装的,可是王爷这些年掌握的不少人的“小辫子”……他立刻应声:“是!”
长风领命而去,帐内又只剩下两人。
萧绝喘了口粗气,觉得肩膀疼得厉害,眼前也有些发花,他下意识想用手撑一下额头,结果一动就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王爷!”沈知意惊呼一声,挣扎着想坐起来,“您没事吧?是不是伤口……”
“躺好!”萧绝没好气地瞪她,“乱动什么?嫌自己伤得轻是不是?”他看她那着急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查不到线索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一点,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本王还没那么娇气!死不了!”
沈知意被他吼得缩了回去,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小声嘟囔:“人家……人家也是担心您嘛……”
萧绝哼了一声,没接话,自顾自地调整了下坐姿,靠在榻边的软垫上,闭目养神。但那双紧蹙的眉头显示他根本静不下来。
没过多久,帐外又喧闹起来。好像是什么大臣求见,被侍卫拦在了外面。
“王爷,李尚书和张大人求见,说是听闻王爷遇刺,特来探望……”侍卫在帐外高声禀报。
萧绝眼睛都没睁,冷冷道:“探望?告诉他们,本王还没死呢!让他们滚回去待着!谁再敢来吵嚷,以同党论处!”
帐外瞬间清净了。
沈知意偷偷瞧着萧绝那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来烦我”的阎王样,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甜?
她轻轻咳了两声,细声细气地开口:“王爷……您喝口水吧?说了那么多话,嗓子都哑了……”
萧绝眼皮动了动,没理她。
沈知意也不气馁,继续用那种能腻死人的声音说:“王爷~您要保重身体呀,不然……不然意儿心里难受……”
萧绝猛地睁开眼,瞪着她:“你能不能安静会儿?吵得本王头疼!”
沈知意立刻做出被吓到的样子,眼眶一红,泫然欲泣:“我……我只是……”
“行了行了!”萧绝最受不了她这副样子,烦躁地挥了下没受伤的手,“云苓!死哪儿去了?给你家主子倒水!”
一直候在帐外恨不得把自己当柱子的云苓连滚爬爬地进来,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知意嘴边。
沈知意就着云苓的手小口喝着,眼睛却还瞟着萧绝。
这时,帐外传来通禀,说是刑部侍郎和京兆尹到了。
萧绝这才重新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威严:“让他们进来。”
两位朝廷大员几乎是躬着身子进来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一进帐就看到摄政王肩胛包着厚厚的纱布,脸色难看地坐在那里,旁边榻上还躺着个同样受伤、娇弱不堪的王妃,这气氛,简直压抑得让人想原地消失。
“参见王爷,王妃……”两人声音都发颤。
“查得怎么样了?”萧绝没跟他们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刑部侍郎硬着头皮回道:“回王爷,刺客身份……还在核实,他们身上都很干净,没有明显标识。弓弩……初步查验,确系军中所用制式,但具体来自哪一卫,还需……还需时间……”
“时间?”萧绝声音陡然拔高,“本王给你们时间,谁给本王时间?!啊?等着他们再来补一刀吗?!”
京兆尹腿一软,差点跪下:“王爷息怒!下官……下官已加派人手,定会尽快……”
“尽快是多快?”萧绝打断他,眼神锐利,“一天?两天?还是等到明年秋猎?!”
他越说越气,抓起手边小几上的一个空药碗,猛地摔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别说刑部侍郎和京兆尹,连沈知意和云苓都吓得一哆嗦。
“废物!一群废物!”萧绝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是要吃人,“皇家猎场,光天化日,本王和王妃险些丧命!你们却连个屁都查不出来!朝廷养着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两位大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沈知意看着萧绝那暴怒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怵,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轻轻扯了扯被子,极小声道:“王爷……您别吓着两位大人了……他们……他们也在尽力查了……”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但在死寂的帐内却格外清晰。
萧绝猛地扭头瞪她,那眼神凶得像是要把她也一起拆吃入腹。
沈知意吓得立刻闭紧了嘴巴,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又害怕地望着他。
萧绝看着她那怂包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对着地上跪着的两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滚出去!再给你们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若还没有确切的线索,你们俩,就自己把乌纱帽摘了,滚去边关喂马吧!”
“是是是!谢王爷!下官告退!下官立刻去查!”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的官袍都被冷汗浸透了。
帐内再次恢复安静。
萧绝喘着粗气,觉得肩膀疼得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沈知意看着他那副强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对云苓说:“云苓,再去打盆热水来,再……再拿条干净的帕子……”
云苓赶紧应声去了。
热水和帕子很快送来。沈知意示意云苓把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她看着萧绝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样子,咬了咬唇,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帕子在热水里浸湿,拧得半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萧绝的额头伸了过去。
微温湿润的帕子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萧绝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沈知意的手僵在半空,被他吓得一抖,帕子差点掉下来。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声音跟小猫似的:“我……我看您流了好多汗……想给您擦擦……”
萧绝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得很,最后还是重新闭上了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嗯。”
算是默许了。
沈知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动作更加轻柔地,用帕子擦拭着他额角和脖颈的冷汗。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点笨拙,但格外的小心翼翼。
萧绝感受着那微湿柔软的布料在皮肤上轻轻擦拭,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原本紧绷的神经和翻腾的怒火,竟然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丝。那剧烈的头痛,好像也减轻了一点。
他依旧闭着眼,没说话,也没动。
帐内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帕子划过皮肤细微的摩擦声。
沈知意一边擦,一边偷偷打量他。闭着眼睛的萧绝,少了平日那份凌厉迫人的气势,眉眼间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深刻,只是那紧蹙的眉头显示着他此刻依旧很不舒服。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
直到感觉帕子有些凉了,她才停下来,把帕子放回盆里。
她刚收回手,就听见萧绝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麻烦精。”
沈知意一愣,抬头看去,只见萧绝依旧闭着眼,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那副明明很受用却偏要嘴硬的样子,心里那点甜意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了。
她轻轻躺了回去,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旁边那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偷偷弯起了嘴角,觉得手臂上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