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那场闹剧过去没两天,主院刚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封来自丞相府的信,就被门房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沈知意手上。
送信的是个面生的婆子,穿着体面,说话却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倨傲,对着沈知意行礼也透着一股敷衍劲儿:“老奴给王妃娘娘请安。这是夫人让老奴亲自送来的家书,嘱咐一定要交到娘娘手上。”
云苓接过信,那婆子又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对了,夫人还说,近来府中开销甚大,老爷在朝中打点也需要银钱,知道王妃娘娘在王府尊贵无比,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娘家支撑一阵子了。望娘娘念在养育之恩,多多帮衬。”
说完,也不等多问,便借口府中事忙,告退了。那态度,分明不是来求人的,倒像是来通知的。
云苓气得脸都白了,等人一走,就忍不住抱怨:“小姐!您看看她们!这叫什么话!好像您欠了她们似的!当初逼着您替嫁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养育之恩?现在倒好意思来要钱!”
沈知意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拆开了那封所谓的“家书”。信是继母王氏的口吻写的,字迹倒是工整,可字里行间透出的算计,却冰冷刺骨。
信里先是假惺惺地问候了几句她的身子,然后话锋一转,便开始哭穷。说什么府中要修缮祖祠,是一大笔开销;妹妹如玉要置办参加赏花宴的新头面,不能丢了相府脸面;父亲在官场应酬,也需要银钱打点;还有几门穷亲戚需要接济……林林总总,罗列了七八条要钱的由头,最后“委婉”地表示,希望她这个嫁入王府、飞上枝头的女儿,能“略尽孝心”,支援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一个中等官员好几年的俸禄了!
沈知意拿着那薄薄的信纸,指尖微微泛白。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的情绪,只是那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此刻抿得更紧了。
云苓凑过来看了一眼信的内容,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们怎么敢!五千两!这简直是敲诈!小姐,您可不能给!王爷要是知道了……”
“云苓。”沈知意轻轻打断她,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信纸慢慢折好,放在膝上,然后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没有哭声,没有抱怨,只有那无声滚落的泪珠,一颗接一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捧着那封信,肩膀微微耸动,那模样,比嚎啕大哭更让人觉得心疼和憋屈。
“小姐……”云苓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连忙上前抱住她,“您别难过!为那种人不值得!咱们不给她!一个字儿都不给!”
沈知意靠在云苓怀里,依旧不说话,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将那封信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失了血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止住泪水,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窗外,声音沙哑地开口,却不是在回应要钱的事,而是喃喃道:“云苓,我有点渴了……”
云苓赶紧去给她倒水,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她知道,小姐这是心里苦,却又无处诉说。丞相府那个家,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依靠,而是吸血的蛀虫。
接下来的半天,沈知意都显得格外沉默。她不像往常那样看书或者做针线,只是呆呆地坐在窗边,望着那盆开得正盛的牡丹出神,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云苓跟她说话,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到了晚膳时分,她更是没什么胃口,对着满桌精心烹制的菜肴,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小姐,您多少再吃一点吧,身子要紧啊。”云苓忧心忡忡地劝道。
沈知意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没什么胃口……撤了吧。”
她这副反常的、郁郁寡欢的样子,自然没能瞒过萧绝。
萧绝虽然明令禁止她再靠近厨房,但对主院的动静,却比以往更加关注。长风每天都会例行汇报王妃的饮食起居,今天报上来的,除了依旧胃口不佳、咳嗽了几声之外,还多了一条——收到丞相府家书后,情绪低落,晚膳几乎未动。
“家书?”萧绝正在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锐利,“说了什么?”
长风躬身回道:“好像是丞相夫人来打秋风的,而且送信的是丞相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态度……不甚恭敬。王妃看了信后,独自垂泪许久,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垂泪?闷闷不乐?
萧绝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那个麻烦精,在他面前不是挺能逞强的吗?哭哭啼啼,晕倒装傻,手段一套一套的,怎么一封家书就能让她偷偷掉眼泪,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放下朱笔,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想起之前查到的,关于她在丞相府的那些遭遇,生母早逝,继母当家,父亲偏心……
以王氏那贪婪的性子,看到沈知意如今在王府过得不错,不来刮一层油水才怪!
他看着桌上那份关于边境军粮调拨的紧急奏报,忽然就觉得有点批不下去了。脑子里总闪过她捧着信默默垂泪、连饭都吃不下的样子。
麻烦!
真是麻烦!
哭什么哭!不会来跟他说吗?!
他萧绝的王妃,还能被娘家拿捏了不成?!
萧绝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圈,最后猛地停下脚步,对着门外沉声道:“长风!”
“属下在!”
“去查查,丞相府最近是不是缺钱缺得厉害。”萧绝的声音带着冷意,“还有,王妃的嫁妆单子,给本王找出来。”
“是!”长风立刻领命而去。
萧绝重新坐回书案后,看着那跳跃的烛火,眼神晦暗不明。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让他王府里的人,连饭都吃不下。
而主院里,沈知意洗漱后,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屋子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灯,她侧身向着里侧,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只有守在外间的云苓知道,小姐其实一直没睡着,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偶尔发出的极轻的叹息,都显示着她心里并不平静。
云苓在心里把丞相府那起子人骂了千百遍,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祈祷王爷能发现小姐的异常。虽然王爷脾气坏,但至少……他不会让小姐被外人欺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