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在远处滚过,染坊的染缸里“咕嘟”冒了个泡,像是被雷声惊着了。丫丫正往缸里倒苏木煮出的红汁,深紫的“祭蓝”染液立刻泛起圈金红,像把晚霞揉碎了扔进了深海。
“慢点倒,”小石头扶着缸沿,眼睛盯着两种颜色交融的地方,“得让红汁一点点渗进去,不然紫会发僵,像冻住的霞光。”
丫丫的手顿了顿,木勺里的红汁滴在缸沿,晕开小朵金红的花。“知道了,”她小声说,想起春桃姐信里写的“霞光紫要暖,得用苏木红裹着祭蓝,像两个人手拉手”,脸颊忽然有点热。
小柱子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狐狸,画着画着忽然把树枝往缸里戳:“看!我的狐狸在紫水里游!”
“别胡闹!”丫丫拍开他的手,却看见树枝搅动的地方,金红和深紫缠在一起,真像只尾巴着火的狐狸在深海里跑,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小石头抬头看她,眼里映着缸里的紫,亮得像落了两颗星,“是不是觉得这颜色比染谱上记的还好看?”
“嗯,”丫丫点头,把染好的布角捞出来,紫中带金的布面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浸了酒的紫玉,“阿婆穿上这颜色的夹袄,肯定比镇上的老太太精神。”
“那是,”他接过布角,指尖蹭过她的指腹,两人像被雷惊着的雀儿,同时缩回手,却又在同一时刻看向对方,目光撞在漫天飞着的杨花里,像两朵落在紫布上的白绒。
雷又响了一声,震得晾布架上的“祭蓝”布簌簌抖。丫丫想起阿婆说的,惊蛰染布要打雷,颜色才能“活”,现在看来,这话果然不假——这“霞光紫”里,仿佛真藏着雷声的振颤,藏着杨花的轻,藏着两个人没说出口的慌。
晌午煮染料时,小柱子跑进来喊:“丫丫姐,石头哥,二丫她们来了,说要帮着捶布!”
只见二丫带着几个孩子,扛着木槌站在院门口,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把刚摘的迎春,嫩黄的花在紫布映衬下,像撒了把碎金。“我娘说捶布能让颜色更匀,”二丫仰着脸笑,门牙缺了的地方漏着风,“我们力气大!”
孩子们围着染缸排好队,轮流举着木槌捶布,“咚咚”的声响混着雷声,像在给这“霞光紫”打拍子。丫丫看着二丫踮着脚捶布的样子,辫子上的迎春花随着动作晃,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春天,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歇会儿,”小石头把孩子们拉到灶房,给每人塞了块麦芽糖,“捶布得匀着劲,不然布会破。”他拿起木槌示范,手臂的肌肉在蓝布褂下绷紧,捶在布上的力道又稳又沉,金红的汁液顺着布纹往下淌,在紫布上画出弯弯的河。
丫丫看着他的侧影,忽然想起春桃姐信里的话,心里像被木槌捶着,“咚咚”地响。她赶紧低头整理布料,却发现手里的布角上,不知何时拓上了个模糊的狐狸影——是上次小石头刻的木牌不小心蹭到的,此刻落在霞光紫上,像只偷喝了酒的狐狸,醉得尾巴都紫了。
“你看,”她把布角递给他,声音有点发飘,“你的狐狸醉了。”
他接过去,指尖在狐狸影上摩挲,忽然笑了:“是醉了,被这紫熏的。”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缸里的紫还沉,“等染好了,用这布给你做个帕子,就托这只醉狐狸,好不好?”
丫丫的心跳像被雷劈中了,“怦怦”地要跳出嗓子眼。她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像朵落在紫布上的杨花,轻轻颤着,却不敢落下。“不、不用了,”她抢过布角,“还是给阿婆做夹袄吧。”
雷渐渐停了,杨花还在飞,像场下不完的雪。孩子们的笑声从灶房传出来,混着麦芽糖的甜,染缸里的“霞光紫”泛着光,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投成了团子,像幅没干透的画。
丫丫摸着布上的狐狸影,忽然觉得,这“霞光紫”里藏着的,不只是苏木红和祭蓝,还有雷声里的慌,木槌下的沉,孩子们的笑,和他没说出口的话——这些揉在一起,才染出了这比任何颜色都暖的紫。
夜里,她把“霞光紫”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那朵快蔫了的迎春花。在灯下写:“惊蛰,雷染霞光紫,有狐醉其间。”笔尖顿了顿,在“狐”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红心,像给这醉狐狸,添了个藏不住的秘密。
窗外的杨花还在飘,染缸里的紫液泛着微光,像把所有的心事都泡成了会发光的紫,等一个晴天,晒成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