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热像团黏人的糖,贴在身上甩不掉。染坊的凉棚下,几缸染料安安静静地待着,水面泛着层倦怠的光,像打盹的小猫。春桃坐在青石上,手里编着艾草绳,时不时往染缸里扔片薄荷叶,看叶片在水面打旋,像给精灵们扇扇子。
“‘夏荷绿’今天没说话,”她戳了戳缸沿,水面只懒洋洋地晃了晃,“是不是热坏了?”
阿枣把布偶狐狸放在凉棚的阴影里,自己也凑到染缸边:“我听阿婆说,大暑的染料会犯困,得给它们听点热闹的。”她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小石头教的染布谣:“紫花丁,染蓝布,春溪水,洗去污……”
刚唱两句,“夏荷绿”的水面忽然漾开圈急转的涟漪,像在摆手。春桃笑了:“它不爱听这个,喜欢阿禾姐唱的采菱歌。”
阿禾正在灶房煮绿豆汤,听见这话探出头:“我唱两句试试——‘菱角尖,菱角圆,塘里藏着小铜钱……’”
歌声刚起,“夏荷绿”的水面就冒出串欢快的泡泡,像跟着节奏在跳。旁边“月黄昏”的缸也凑热闹,金黄的染液轻轻晃,像在打拍子。春桃看得眼睛发亮:“它们真的喜欢!”
小石头扛着块大青石过来,要给凉棚再加个石凳,闻言直撇嘴:“唱个歌就激动,比阿枣见了桂花糕还馋。”他把青石放下,“咚”的一声,染缸们都安静了,像被吓着的孩子。
“你小声点!”春桃赶紧往“月黄昏”里扔了颗干桂花,“它们怕响,跟村里的小鸡似的。”
果然,干桂花刚落水,“月黄昏”就冒起串温柔的泡,像在道谢。春桃摸着缸沿笑,指尖的银镯子反射着阳光,在染液里投下道细碎的光带,像条银线。
傍晚时,天边忽然滚过乌云,凉风卷着尘土扑进染坊,凉棚的茅草被吹得“哗哗”响。春桃赶紧往染缸上盖木板,却发现“紫苏紫”的缸沿上,不知何时凝结出层薄薄的紫霜,像精灵们画的画。
“这是啥?”她伸手去碰,紫霜立刻化成小珠,滚进缸里,染液“咕嘟”冒了个泡,竟在液面拼出个“躲”字。
“要下雨了!”阿婆拄着拐杖过来,把春桃往屋里拉,“快进来,别被雨淋着。”
暴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凉棚上,像在敲鼓。春桃趴在窗上看,只见染缸们在雨里轻轻晃,缸沿的木板被风吹得掀起来,却总有股无形的力把它按回去,像精灵们在自己盖被子。
雨停时,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春桃跑到凉棚看,染缸们都好好的,“夏荷绿”的水面上,漂着片完整的荷叶,不知是风刮来的,还是精灵们找来的伞。
“你看这个!”阿枣举着块刚从晾布架上捡的“松雪青”布跑过来,布角上竟印着个小小的冰裂纹,像冬天的窗花,“干着的时候没有,被雨一打就显出来了!”
春桃摸着冰裂纹,凉丝丝的,像真的结了层薄冰。她忽然发现,每个染缸的木板上,都留着点小东西——“紫苏紫”的板上有片紫苏叶,“月黄昏”的板上有颗桂花,“夏荷绿”的板上,就是那片荷叶。
“是它们给咱的谢礼呢,”春桃把这些小东西收进布兜,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谢咱给它们盖木板,谢阿禾姐唱歌,谢……谢小石头哥的青石没砸着它们。”
小石头正在收拾被风吹倒的柴垛,闻言哼了声,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到“松雪青”的缸边,染液立刻漾开圈波纹,像在跟他打招呼。
夜里,春桃把精灵们的赠礼夹进染谱,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她摸着银镯子想,这些藏在染液里的精灵,其实和染坊的人一样,你对它们好,它们就用自己的方式,悄悄还你份暖。
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泛着层温柔的光,像精灵们睁着的眼睛,在说:“晚安啊,我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