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蝉鸣聒噪得很,小石头却蹲在梧桐树下捡蝉蜕,像在寻宝。透明的蝉蜕挂在枝桠上,翅膀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根数,他小心地摘下来,揣进怀里的布兜,兜口还露出半截新染谱——上面等着画今天的新纹样。
“捡这么多干啥?”阿禾提着竹篮路过,里面装着刚采的薄荷,叶片上的露水晃悠悠的,“这壳硬邦邦的,能当拓板?”
“当然能!”小石头献宝似的掏出片完整的蝉蜕,“你看这翅膀,拓在布上像透明的纱,阿姐说加银箔粉能映出光,像蝉翼沾了露水。”
两人凑到染坊的石桌旁,阿禾用细毛笔蘸着糯米糊,把蝉蜕轻轻粘在白布上。蝉蜕太脆,稍一使劲就裂了缝,她急得鼻尖冒汗:“怎么办?断了!”
“没事,”小石头捡起裂开的翅膀,“断了才像飞的时候被风吹破的,更自然。”他把断翅拼成半开的样子,“你看,像蝉刚起飞,翅膀还没展平呢。”
小樱调好了浅绿的染料,是用薄荷和柳芽煮的,清得像溪水。“这色叫‘蝉衣绿’,”她往染缸里撒了把银箔碎,“跟蝉蜕的颜色配,拓出来像把夏天的光影都收进去了。”
梭子搬来新做的竹架,上面铺着层细纱布:“等会儿染好的布铺在这上面晾,银箔才不会掉。”他看着石桌上的蝉蜕,忽然说,“我去后山找几根老竹,刻个蝉形的拓板,以后就能批量拓了。”
阿婆坐在廊下摇着蒲扇,看着孩子们忙活,忽然想起年轻时的事:“你太爷爷也用蝉蜕拓过布,说是‘金蝉脱壳’,讨个新生的彩头,给刚满月的娃娃做襁褓布最好。”她指着院里的向日葵,“花瓣摘下来晒干,能染明黄,配着‘蝉衣绿’,像蝉落在花上,活灵活现的。”
阿禾眼睛一亮,立刻跑去摘向日葵花瓣,回来时裙摆都沾了金粉似的花瓣。“我要拓只蝉趴在花上!”她把花瓣铺在布角,和蝉蜕摆在一起,像幅小画。
染布时最让人揪心。阿禾盯着染缸里的布,生怕蝉蜕掉下来,直到梭子把布捞出来,看见绿底上清晰的蝉蜕白纹,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笑:“没掉!真的没掉!”
阳光下,布面上的蝉蜕纹路泛着淡淡的银光,翅膀的裂痕像被风吹出的褶皱,旁边的向日葵花瓣印出浅黄的痕,像真有只蝉停在花上,翅膀还在轻轻颤。小石头赶紧翻开新染谱,用炭笔飞快地画下来,旁边写着“蝉衣绿配葵花黄,拓蝉蜕,银箔点翅,夏生之趣”。
阿禾在旁边添了个小小的太阳,说:“蝉喜欢晒太阳,得画上。”
傍晚,货郎来送靛蓝,看见晾着的“蝉衣布”,直夸:“这纹样稀罕!给我留五匹,我要带去城里的绸缎庄,让那些绣娘开开眼。”
小石头骄傲地挺起胸:“这是用真蝉蜕拓的,世上独一份!”
货郎笑着说:“我侄女的儿子刚满月,正缺块‘金蝉脱壳’的襁褓布,就用这个,保准平安长大。”
阿婆听了,特意剪了块带蝉纹的边角料,用红绳系着:“送你,添个彩头。”
货郎千恩万谢地走了,夕阳把“蝉衣布”染成了金绿色,像把整个夏天的暖都织了进去。小石头摸着新染谱上的蝉,忽然觉得,这夏天的热闹不只是蝉鸣,还有染缸里的绿,布上的银,和阿禾指尖沾着的向日葵黄,混在一起,像首唱不完的歌。
夜里,蝉还在叫,染坊的灯亮着。阿禾在学画蝉的翅膀,小石头在刻竹制的蝉拓板,刻坏了好几块,却越刻越起劲。小樱和梭子在清点染料,偶尔相视一笑,眼里的光比炭盆还暖。阿婆坐在灯下,给那块“蝉衣布”缝了个边,针脚细密得像蝉翼的纹路。
染坊的夏,就像这蝉蜕拓出的布,藏着太多的生机——有蜕变的勇,有生长的欢,还有那些在蝉鸣里慢慢滋长的小确幸,在染谱上,在布纹里,在每个人的心里,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