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爆竹声在镇子那头炸开时,染坊的灶房正飘着肉香。小石头趴在灶台边,看着阿婆把最后一块腊肉放进蒸笼,蒸汽裹着油香扑了满脸,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像只找食的小獾。
“馋虫又爬出来了?”阿婆用布巾擦了擦他的鼻尖,“再等半个时辰,让你梭子哥把‘全家福’布挂起来,咱就开饭。”
小樱正用红线给新染的“满堂红”布锁边,指尖翻飞,红线在布面绕出细密的圈。“小石头,把那卷金箔拿过来,我要在布角拓个‘福’字。”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笑意,“今年的‘满堂红’加了苏木和红花,红得比去年正,拓上金箔才够喜庆。”
梭子踩着梯子,把那块印着三人一狐纹样的“全家福”布挂在堂屋正中。布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小樱的紫藤紫裙摆绣着细碎的花,梭子的冬湖蓝褂子缀着松针纹,小石头的山楂红棉袄上落着片枫叶,角落里的小狐狸尾巴翘得老高,像在摇着拜年。
“阿婆你看,”小石头指着布上的小狐狸,“它的眼睛是用银箔点的,亮闪闪的!”
阿婆眯着眼睛看,笑着点头:“是你梭子哥特意剪的,说这样才像真狐狸。”
暮色彻底漫下来时,染坊的灯全亮了。堂屋的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蒸腊肉泛着油光,炸丸子滚得像金元宝,炖鸡汤的香气漫出陶锅,还有碗山楂酪,红得像块玛瑙。梭子往桌上摆了四个酒杯,倒满柿子酒,橙红色的酒液在杯里晃,像揉碎的晚霞。
“守岁前先喝杯酒,暖暖心肠,”阿婆端起酒杯,与三人轻轻一碰,“今年咱染坊顺顺当当,来年更要红红火火。”
小石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抿了口酒,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淌下去,惹得他直咂嘴。“阿婆,太爷爷以前也这样守岁吗?”他夹了个丸子,烫得直呼气。
“守,”阿婆的眼神软下来,“他总说,除夕的染缸得留半缸清水,初一五更天加第一把染料,这叫‘开缸红’,能保一年顺遂。”她起身往染坊走,“走,咱也给染缸添点水去。”
染坊里静悄悄的,几口染缸并排站着,像沉默的老伙计。阿婆往最大的那口缸里舀了瓢井水,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水面晃起细碎的银辉。“添了水,染缸就醒着了,等初一加了苏木,它就欢实了。”
小石头伸手摸了摸缸壁,凉丝丝的,像触到了冬天的骨。“它会冷吗?”
“有咱守着,它就不冷,”梭子笑着揉他的头发,“就像山里的小狐狸,知道咱惦记着,再冷也有盼头。”
回到堂屋时,小樱正在布上缝压岁钱红包,用的是“月霜布”的边角料,银白的布面绣着小小的紫藤花。“每人一个,”她把红包分出去,“里面的钱不多,是个心意。”
小石头的红包里除了铜钱,还有片狐狸毛,雪白的,软乎乎的。他知道是梭子哥放的,攥着红包笑出了声:“小狐狸也给我拜年了!”
守岁的时辰慢慢过,炭盆里的火“噼啪”响,映着墙上的“全家福”布,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扑扑的。阿婆讲起年轻时学染布的事,说她第一次染坏了布,太爷爷没骂她,反而说“错了才知道对的咋来”;小樱说起刚认识梭子时,他笨手笨脚帮着挑水,把桶掉进了井里;梭子则笑着说,小石头刚来时连苏木和紫草都分不清,如今却能拓出像样的狐狸纹了。
小石头听得认真,忽然说:“等我学会染晚霞的色,就给咱染坊做个大幌子,让老远的人都能看见。”
“好啊,”小樱给他添了块腊肉,“到时候让你当大掌柜,我们都给你打下手。”
子时的爆竹声炸响时,四人一起走到院里。梭子点燃了早就备好的“开门鞭”,噼里啪啦的响声里,红纸屑飞得满天都是,落在“全家福”布上,像撒了把星星。小石头捂着耳朵笑,看见小樱和梭子的手悄悄牵在了一起,像两株缠在一起的紫藤。
回到屋里,阿婆往每个人碗里盛了碗饺子,里面包着铜钱。“谁吃到谁来年有福气,”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咱染坊的日子,就像这饺子,得慢慢包,细细煮,才能尝到里面的甜。”
小石头咬了口饺子,“咔哒”一声咬到了铜钱,他举着铜钱蹦起来,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守岁,守的不只是岁,是缸里的水,是布上的色,是身边的人,是心里那些慢慢长起来的盼头——像紫藤爬满墙头,像染料浸透布纹,在时光里扎了根,发了芽,长成了最暖的模样。
天快亮时,小石头趴在桌角睡着了,脸上还沾着点山楂酪的红。阿婆给他盖了件棉袄,小樱和梭子收拾着碗筷,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晨光。染坊的染缸里,清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等着初一的第一把染料,等着把新一年的日子,染成更鲜亮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