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日头像团滚热的棉絮,贴在人身上黏糊糊的。染坊的凉棚下,“胭脂红”染缸泛着亮得晃眼的光,昨天加进去的石榴花全融进了染液里,红得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石榴汁,透着股鲜活的甜。
丫丫蹲在缸边,手里捏着块白坯布,指尖在染液上方悬了半天,迟迟不敢往下放。“别怕,”春桃站在旁边,手里的搅棒轻轻划着染液,激起层层红浪,“‘胭脂红’现在性子正好,你怎么放,它都能把布染得匀匀的。”
阿苗抱着刚摘的薄荷过来,往凉棚顶上撒了把,水珠顺着茅草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凉。“石头哥摘的石榴花就是不一样,”她笑着说,“你看这颜色,比上次亮多了,像掺了金粉。”
小石头蹲在远处劈柴,听见这话,斧子落得更响了,木柴“咔嚓”裂成两半,像是在应和。丫丫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终于把白布放进染缸。
红得透亮的染液立刻涌上来,温柔地裹住白布,像给它披了件红纱。丫丫学着春桃的样子慢慢搅动,布面上渐渐浮出层淡淡的金晕,在阳光下轻轻晃,像落了片碎星。
“真的成了!”她眼睛亮得像藏了光,手里的搅棒都跟着发颤,“它、它在发光!”
“那是石榴花的魂融进布了,”春桃笑着说,“这叫‘石榴醉’,是咱染坊的新色,比‘胭脂红’多了层金,像喝醉了的晚霞。”
阿枣抱着布偶狐狸跑过来,布偶的新裙子是用丫丫上次染的“紫藤春”做的,裙摆还沾着点没洗净的紫渍。“给我的狐狸也染件红坎肩吧!”她举着布偶晃,“要‘石榴醉’的,让它也沾沾金气!”
丫丫赶紧捞出自己的布,绞干晾在竹竿上。红得透亮的布面泛着金晕,风一吹,像片流动的霞,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她剪了块巴掌大的布角,小心翼翼地放进“石榴醉”染缸,给布偶做坎肩。
“得用温水先泡透,”她像模像样地指点阿枣,“不然布会皱,像没烫过的头发。”
阿苗看得直笑:“才学会几天,就当起师傅了?”
丫丫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布角差点掉进染缸。春桃却点点头:“这是好事,说明你把‘石榴醉’的性子摸透了。等会儿货郎来,就让他把你染的‘石榴醉’带去镇上,保准有人抢着要。”
果然,午后张货郎牵着驴车来取布,看见晾着的“石榴醉”,眼睛都直了。“这、这是啥新色?”他伸手摸了摸布面,软得像棉花,红里透金的光晃得他直眨眼,“比‘胭脂红’俏,比‘满堂红’柔,给我留十匹!不,二十匹!我要给绣庄的新嫁娘做盖头!”
丫丫躲在春桃身后,听着张货郎的话,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快要化了。她偷偷看了眼小石头,他正低头劈柴,耳根却红得像“石榴醉”的颜色,嘴角还悄悄翘着。
傍晚收工时,丫丫把染好的布偶坎肩缝在了狐狸身上。金红的坎肩配着紫裙子,布偶狐狸顿时精神了不少,像只刚从晚霞里跑出来的小精怪。
“真好看!”阿枣举着布偶转圈,“我的狐狸成染坊最俏的狐狸了!”
春桃看着丫丫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刚学染布时,也是这样,一点小小的肯定就能高兴好几天。她从竹篮里拿出块“石榴醉”的布,递给丫丫:“给你娘寄回去吧,让她看看你学的新本事。”
丫丫接过布,指尖触到那层金晕,忽然鼻子一酸。她想起娘粗糙的手,想起家里漏雨的屋顶,想起弟弟渴望读书的眼神——现在,她终于能靠自己的本事,给家里寄去点什么了,不是空口的报平安,是实实在在的、带着金红光芒的希望。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丫丫坐在桌前,给家里写信,信里说:“娘,我学会染‘石榴醉’了,红里带金,像晚霞……张货郎订了二十匹,说能卖好价钱……弟弟的学费不用愁了,等我再学阵子,就给您染块新头巾,比村里谁的都好看……”
她把信和那块“石榴醉”的布一起放进信封,贴在胸口捂了捂,像是想把染坊的暖也裹进去。窗外的月光落在“石榴醉”染缸上,红得透亮的染液泛着金晕,像缸里藏着个小太阳。
丫丫知道,这“石榴醉”的红,不只是染料的颜色,是她在染坊长出的新本事,是伙伴们帮她攒的底气,是日子慢慢熬出来的甜。以后的路还长,但只要手里握着染棒,心里揣着这份暖,再难的坎,她都能迈过去。
染液里的精灵们一定也在笑,看着这颗慢慢发光的小豆子,在“石榴醉”的红里,长出了属于自己的、亮堂堂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