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的雨丝细如牛毛,染坊的屋檐下挂着串湿漉漉的青黛色布料,风一吹,水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布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阿苗蹲在染缸边,手里攥着块刚染好的布角,指尖的青黛色洗了三遍还没褪,像嵌进了皮肉里。
“别搓了,”春桃端着盆温水过来,往里面撒了把紫苏叶,“用这个泡手,能去色,还不伤皮肤。”她看着阿苗通红的指尖,想起自己刚学染布时,也是这样,总觉得手上的颜色洗不掉是丢人的事,后来才知道,那是染料在跟你认亲呢。
阿苗把双手泡进紫苏水里,青黛色慢慢褪成淡绿,像春天刚冒头的草芽。“春桃姐,俺染的布总是发灰,”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不像你染的,青得发亮,像雨后的天。”
“那是你没摸透青黛的性子,”春桃往染缸里加了勺石灰水,“青黛喜碱,得用石灰水调,染出来的色才正。你上次加的是清水,它当然不高兴,给你脸色看。”
阿苗睁大眼睛:“染料还会不高兴?”
“咋不会?”小石头扛着捆板蓝根进来,枝桠上还挂着雨珠,“就像你饿了会哭,它缺了石灰水,就给你染出块灰抹布。”他把板蓝根往缸边一放,“这是刚从后山采的,新鲜得很,你再试试,要是还染不好,就罚你给‘月黄昏’的精灵捶背。”
阿苗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拿起新采的板蓝根,学着春桃的样子捣汁。她的力气比上次大了些,木槌落下,靛蓝色的汁溅得满脸都是,像只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小花猫。
春桃看得直笑,用帕子给她擦脸:“你看你,比阿枣还能闹腾。”
阿枣抱着布偶狐狸跑过来,布偶的新肚兜是用阿苗上次染坏的青黛布改的,上面被她绣了朵小蓝花,倒显得不那么灰了。“阿苗姐,你看我的狐狸穿这个好看不?”她举着布偶晃,“春桃姐说,这叫‘缺陷美’,比全青的还别致。”
阿苗看着布偶的肚兜,眼睛亮了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春桃摸着她的头,“刚开始学手艺,谁没染坏过布?我第一次染‘紫苏紫’,染出来的布紫不紫灰不灰,阿婆却说像熟透的桑葚,还让货郎给取了个名,叫‘桑葚落’,卖得可好呢。”
阿苗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手里的木槌也抡得更有劲了。靛蓝色的汁在石臼里积成小潭,像藏了片蓝天。
傍晚收工时,阿苗用新调的青黛汁染了块布,晾在架上。青得比上次鲜亮多了,虽然边缘还有点发灰,却透着股机灵劲,像刚学会飞的小燕子。
路过的织娘进来借线,看见这布直点头:“这色有股子野趣,给我留半匹,我要织个小肚兜,给我那淘小子穿,保准耐脏又好看。”
阿苗的脸涨得通红,小声说:“这布还有点灰……”
“灰才好呢,”织娘笑着说,“像沾了点露水,比纯青的活泛。”
春桃看着阿苗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一点小小的肯定就能高兴半天。她悄悄往阿苗的布包里塞了块青黛色的拓板,上面是只展翅的小燕子——那是小石头昨天刻的,说给新学徒练手用。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阿苗趴在桌上,给家里写信,信里说:“娘,俺今天染的布被织娘夸了,说有野趣……春桃姐教俺用石灰水调青黛,小石头哥给俺采了新的板蓝根……染坊的雨很好听,像娘给俺唱的催眠曲……”
窗外的雨还在下,滴在青黛色的布上,“嘀嗒嘀嗒”像在说悄悄话。阿苗摸着手上还没褪尽的淡绿,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这青黛色,刚开始看着发灰,慢慢染,慢慢泡,总能透出亮堂堂的蓝,像藏着片不会褪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