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斌的住所如同一个被掏空的乌鸦巢穴，弥漫着泡面、汗液和电子设备散热的混合气味。墙上贴满了鸦青的直播截图，有些被红笔圈画，旁边写着狂热的注解和晦涩的符号。电脑主机还在嗡嗡作响，屏幕上的那句“镜像人生，即将开始”像一句邪恶的谶语。
“人跑了，但跑不远！”林瑶环视这个混乱的房间，语气斩钉截铁，“他肯定还在这片区域，甚至可能还在通过网络观察我们！技术队，查封所有电子设备，恢复数据！其他人，以这里为中心，辐射搜查！调取周边所有监控！”
警力如同撒开的网，迅速覆盖了城北这片老旧的居民区。便衣警察穿梭在狭窄的巷弄里，监控探头被逐一排查。
秦风没有参与搜查。他站在孙小斌的电脑前，看着技术警员小心翼翼地提取硬盘数据。那股熟悉的、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在这里尤为强烈。这个房间，充满了扭曲的崇拜和偏执的幻想，是鸦青影响力的一个具体缩影。
“林队，有发现！”一个警员从床底拖出一个纸箱，里面不是预想中的犯罪工具，而是十几个制作粗糙的乌鸦玩偶。玩偶穿着黑色的人造丝绸小斗篷，形态各异，但每一只的眼睛都被涂成了诡异的红色。
“玩偶……”秦风想起吴浩指甲缝里提取到的人造丝绸纤维。孙小斌，就是那个在静思湖，为吴浩画上笑脸、摔碎镜子的人？他是直接的执行者？
老王那边对孙小斌电脑的初步分析也有了结果。“这小子是个技术不错的黑客，论坛的维护和部分加密都是他做的。我们找到了他和其他几个核心‘鸦羽’的加密聊天记录。他们……他们真的在策划‘实践’鸦青的预言！”
聊天记录显示，孙小斌（暗鸦）在“角色选择”游戏开始后，极度兴奋，认为这是鸦青给予他们的“神圣使命”。他主动认领了“沉默的镜子”这个角色，并开始物色“演员”。性格孤僻、曾在论坛流露过厌世情绪的吴浩进入了他的视野。他通过私信接触吴浩，用一套扭曲的“时间真理”和“献身荣耀”的说辞，最终说服（或者说诱骗）了吴浩，在静思湖完成了那场“寂静的献祭”。
“所以，静思湖的案子，是孙小斌这个狂热粉丝，在鸦青的暗示下，自主策划并实施的？”小李感到一阵恶寒，“那鸦青本人……她甚至不需要下达具体指令？”
“她只需要提供一个框架，一个‘剧本’，自然有孙小斌这样的信徒去填充细节，去主动‘选角’和‘导演’。”林瑶的声音冰冷，“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她创造了一个可以自我复制和执行的犯罪模式。”
这时，对孙小斌社交关系和近期行踪的排查有了关键发现。一个邻居反映，昨天深夜看到孙小斌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匆匆离开了家，方向似乎是往几个街区外的“创意产业园”去了。那个产业园由旧工厂改造，里面有许多小工作室、仓库和廉价公寓，人员复杂，管理松散。
“重点搜查创意产业园！”林瑶立刻调整部署。
与此同时，秦风注意到孙小斌电脑旁的一个便签本。上面除了杂乱的数字和符号，反复写着一个词组——“破碎之镜”。而在词组下面，写着一个地址：创意产业园，b区7座，204室。
“这里！”秦风将便签指给林瑶。
抓捕小组立刻扑向创意产业园b区7座204室。这是一个租用的工作室，门紧锁着。强行破门后，里面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工作室不大，没有窗户，墙壁被涂成了纯黑色。但正对着门的整面墙，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数十块大小不一的镜子碎片拼接而成的“镜墙”。镜墙前，摆放着一台开启的摄像机和三脚架。
而在镜墙破碎的影像中，映照出的是——孙小斌本人。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穿着和那些玩偶同款的黑色人造丝绸斗篷，脸上带着一种平静到诡异的微笑。他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粗糙的绳圈，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天花板一个裸露的管道上。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什么。
“别动！警察！”突击队员厉声喝道。
孙小斌缓缓转过头，看着冲进来的警察，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满足表情。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正好，可以见证……我的镜像，即将完成。”
“什么镜像？鸦青在哪里？”林瑶上前一步，紧盯着他。
“先知……无处不在。”孙小斌的笑容扩大，“她指引我们看清这个世界的虚妄。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一面镜子里，映照出的是别人期望的样子，是社会规定的轨迹……那是假的，是牢笼。”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狂热：“只有打破这面镜子，才能看到真实的自己，才能融入先知揭示的……时间的真实脉络。”
他指了指那面破碎的镜墙，以及那台摄像机：“吴浩打破了别人的镜像，他自由了。现在，轮到我了。我要打破的，是我自己的镜像。我要让所有人看到……真实的‘暗鸦’，是如何挣脱这具皮囊的束缚。”
他竟然打算在这里，在镜墙前，在摄像机的记录下，进行直播自杀！完成他所谓的“镜像人生”的终极仪式！
“孙小斌！冷静下来！”谈判专家立刻上前，“你还年轻，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你！不要被虚无的理论欺骗！”
“欺骗？”孙小斌嗤笑一声，“你们才活在欺骗里！你们维护着这个虚假的秩序，就像维护一面布满裂痕却不肯打破的镜子！先知给了我们打破的勇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上了椅子，将脖子套进了绳圈。他的手，握住了连接绳圈的一个简易机关——只要他用力一拉，或者从椅子上跳下，立刻就会悬吊身亡！
“不要！”林瑶厉声阻止。
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强攻可能刺激他立刻自杀，谈判似乎又无法撼动他那被彻底洗脑的信念。
秦风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镜墙里那无数个破碎的、即将赴死的孙小斌。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精神波动，不是来自死亡影像，而是来自孙小斌那强烈而扭曲的信念本身。这种信念，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精神力场，几乎屏蔽了外界的一切理性声音。
突然，孙小斌看向了秦风，眼神灼热：“逆光者！你也能看见，对吗？看见那些碎片，看见这个世界表象之下的裂痕！加入我们吧！和先知一起，引导时间的流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风身上。
秦风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平静地与孙小斌对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内心的恐惧和迷茫。”
孙小斌脸上的狂热凝固了一瞬。
“你所谓的打破镜像，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害怕。”秦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孙小斌的心防上，“你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那个可能平凡、可能无力、可能不被关注的自己。所以你躲进‘暗鸦’这个身份里，躲进鸦青编织的虚幻荣耀里。打破肉体的束缚？那只是你逃避现实的终极形式。”
“你胡说！”孙小斌激动起来，身体在椅子上晃动，绳圈勒紧了他的脖子。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秦风步步紧逼，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精神层面的力量，试图撼动那扭曲的信念核心，“鸦青给了你一个看似伟大的理由去死，但你内心深处，真的想死吗？还是只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存在’过？”
孙小斌的眼神出现了挣扎，呼吸变得急促。秦风的话语，像锥子一样刺入了他被狂热掩盖的脆弱内心。
就在这时，一名特警队员利用秦风吸引注意力的机会，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靠近。
“不！你们别过来！”孙小斌似乎察觉到了，猛地尖叫一声，脚下用力，就要蹬开椅子！
千钧一发之际！
“孙小斌！”秦风猛地大喝一声，同时，他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集中，不再是接收影像，而是将他刚刚“看到”的、孙小斌内心深处那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过往平凡生活的细微留恋，放大并直接“投射”回对方的意识里！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他从未如此主动地运用能力去影响他人心智！
孙小斌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恐惧，那是一种信念被动摇后的本能反应。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上！”
侧后方的特警队员如同猎豹般扑上，一把抱住了孙小斌的双腿，另一名队员迅速冲上前，剪断了绳圈！
孙小斌重重地摔在地上，被多名警察死死按住。他没有激烈反抗，只是瘫在那里，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镜像……我的镜像……”
一场直播自杀的惨剧，在最后关头被阻止了。
林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她看向脸色苍白、几乎虚脱的秦风，眼神复杂。刚才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秦风所做的，不仅仅是语言上的谈判。
技术人员上前，检查那台摄像机。里面已经录制了一段视频，标题赫然是——“暗鸦的谢幕：破碎镜像之真实”。孙小斌，差一点就真的完成了他的“仪式”。
“把他带回去，严密看管，请心理专家介入疏导。”林瑶下令，然后走到秦风身边，低声问：“你怎么样？”
秦风摇了摇头，勉强站稳：“我没事……他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鸦青……她还在暗处看着。孙小斌的失败，可能只会让她觉得……这场游戏更有趣了。”
他们阻止了一个狂热的信徒，但那个播种疯狂的人，依然隐藏在网络的迷雾之后，操控着更多看不见的提线。
镜像人生，或许在另一个角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