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惨败与枯骨长老的背叛,如同最凛冽的幽冥寒风,将朔月心中最后的暖意与斗志也冻结了。她带着残兵败将,退守到西境最荒僻、最贫瘠的一处山谷。这里资源匮乏,环境恶劣,原本就稀薄的幽冥死气更是淡薄得几乎难以维系低阶不死族的存在。
更雪上加霜的是,粮草尽了。
不仅仅是用于战斗的丹药和强化魂火的仙草告罄,连最基本能维持魂火不灭的“安魂草”也所剩无几。山谷内,哀鸿遍野。曾经凶悍的铁尸,如今瘦骨嶙峋,魂火如同风中残烛;低阶的厉鬼更是魂体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孩童(新生的、魂体不稳的不死族幼体)微弱的哭泣声,和垂死者无意识的呻吟,日夜不停地折磨着朔月的神经。
她站在高处,俯瞰着山谷中一片死寂、绝望的景象,那双曾经锐利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与深重的疲惫。她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刺入掌骨。她是为了族群的生存与荣耀而战,可如今,族群却因她的决策而一步步滑向灭亡的深渊。
“首领……再这样下去,不用东境来攻,我们自己就要……” 一名忠心耿耿的鬼将声音沙哑,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中的绝望,谁都明白。
必须获得补给!必须活下去!
一个冒险的、也是唯一可能获得补给的计划,在朔月心中成型——袭击东境的运粮队!她得到情报,近日将有一支规模不小的运粮队,会经过距离山谷不算太远的一处隘口。这是最后的机会,哪怕明知可能是陷阱,她也必须去搏一把!为了山谷里那些奄奄一息的族人!
“集结所有还能动弹的战士!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朔月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边塞王府,刘渊很快就接到了朔月残部异动,目标疑似运粮路线的消息。
“公子,朔月果然狗急跳墙了。” 狐妗轻声道,“她已至山穷水尽之境,此番劫粮,是求生之举,亦是绝望之搏。”
刘渊站在窗前,望着西境那灰暗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早已料到此着。沉吟片刻,他缓缓转身,下达了一个让帐内众将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传令,那支作为诱饵的运粮队,表层的粮车,全部装满沙石,做足伪装。同时,由白啸岳将军亲率最精锐的部队,押运三倍于此的真粮草与药品,绕行险路,避开朔月耳目,直接送往她目前盘踞的山谷附近,分发给那些饥寒交迫的不死族老弱。”
“什么?” 鲁达瞪大了眼睛,“王爷!咱们还要给那帮杂碎送粮?这不是资敌吗?”
白啸岳也微微皱眉,显然不解。
刘渊目光深邃,语气却异常坚定:“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朔月倚仗的,是为族而战的大义名分。若这根基被动摇,她将不战自溃。我要让西境的底层民众知道,能给他们活路的,不是朔月的刀兵,而是我东境的仁政。执行命令吧。”
战略,已然超越了军事层面的较量,上升到了人心向背的争夺。
……
数日后,朔月精心挑选出的、最后还能一战的不死族士兵,埋伏在了运粮队必经的隘口两侧。当看到那浩浩荡荡、装载得满满当当的粮车队伍缓缓驶入埋伏圈时,朔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
“杀!”
她一声令下,残余的不死族战士如同饿疯了的野狼,从隐蔽处扑出,凶悍地冲向运粮队!
然而,预想中护卫队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那些看似精锐的护卫,稍作接触便四散“溃逃”,将粮车留在了原地。
“快!检查粮车,能带走的立刻带走!” 朔月心中虽有一丝疑虑,但补给近在眼前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但当她的部下迫不及待地掀开粮车的篷布,用刀剑劈开麻袋时,扬起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谷米或灵草,而是漫天飞扬的沙尘和碎石!
空的!全是空的!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朔月的脚底窜遍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又一次,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刘渊的算计之中!
就在她心神剧震,部队陷入慌乱之际,更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山谷方向,突然传来了喧闹之声。只见无数面黄肌瘦、魂火摇曳的不死族老弱妇孺,在一个高大身影(白啸岳并未隐藏行迹)的注视下,正井然有序地从另一支车队上领取着散发着生机与药香的真粮草和丹药!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族人,在得到救助后,竟然纷纷朝着东境车队的方向,虔诚地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感激涕零!
他们感激的,是带来生存希望的东境人!而自己,这个带领他们战斗的首领,带来的却只有死亡与绝望!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朔月发出一声尖厉的、带着哭腔的质问,声音都在颤抖。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族人的拥戴,而是冰冷而愤怒的目光。
几个原本忠于她的部落长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缓缓走向她。他们的眼神不再有敬畏,只有一种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冷酷的决断。
“首领……对不住了。” 一个长老低声道,“我们……需要活下去。”
“你们敢?!” 朔月又惊又怒,想要反抗,但她心神已乱,加之连日疲惫,竟被那几个长老和周围一群眼神麻木的平民一拥而上,用特制的、能禁锢魂力的绳索,死死地捆绑了起来!
她挣扎着,嘶吼着,却无济于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自己的族人,像押送囚犯一样,推搡着,走向了东境军队的方向。
心理博弈,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当她被押到刘渊面前时,正看到那些领取了粮草的族人,在东境士兵的引导下,向着刘渊所在的方向,再次跪伏下去,发出震天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之声。
那一刻,朔月赖以战斗、赖以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信念——“为族而战”,彻底动摇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族群的守护者,是带领他们争取生存权利的英雄。可现实却无比残酷地告诉她,她带来的只有灾难,而她所对抗的敌人,却给了她的族人活下去的希望。
她所谓的“正义之战”,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她不再挣扎,不再怒吼,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跪谢恩典的族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她内心的坚持,她所有的骄傲与仇恨,在这一刻,如同被洪水冲击的堤坝,开始崩塌。
其“基”,已动。
刘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曾经骄傲不屈的少女,此刻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他知道,距离真正收服这颗倔强的心,已经不远了。这场人心的征战,他再次赢得了关键的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