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煞蚀灵禁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在陈寻的经脉与神魂中盘桓不去。即便有上品蕴灵丹的药力滋养,以及《万木生机诀》生生不息的生机冲刷,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与刺痛,依旧清晰可辨。
他强撑着回到丁字叁号药园,紧闭门户,全力运功驱除煞气。青木化甲术自主显化,甲胄上的枯荣道纹明灭不定,不断磨灭着侵入的阴寒力量。整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冰窟中点燃一缕微弱的篝火,既要抵御严寒,又要小心维持火焰不熄。
直到次日正午,阳光最为炽烈之时,陈寻才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煞气虽被暂时压制驱散大半,但神魂的损耗与经脉的细微损伤,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
“此禁制阴毒霸道,绝非寻常弟子所能拥有、所能施展。”陈寻目光沉凝,“林轩……他当时的震惊不似作伪。那么,背后之人是谁?是丹霞峰赵莽所指使?还是……更早的敌人,如影煞,或是金焱宗、幽魂殿安插的暗子?”
线索纷乱如麻。他初入内门,接触的人有限,但得罪的势力却似乎不少。明处有秉持“正统”的丹霞峰,暗处有昔日结仇的宗门与杀手组织。这阴煞蚀灵禁,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来自何方,却险些致命。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道传讯符化作流光,穿过药园禁制,悬浮于他面前。符箓上萦绕着熟悉的清冷气息——是沐晚秋。
“速来千草园。”
言简意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寻心中微动,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体内不适,立刻动身前往。
千草园内,生机盎然,与昨日丹室中的阴冷煞气形成鲜明对比。沐晚秋依旧站在那株巨大的无心兰下,身姿绰约,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她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却已传来:
“你受伤了?神魂受损,经脉有阴寒侵蚀之象。”
陈寻心中一凛,沐师叔的感知果然敏锐。他上前几步,恭敬行礼,将昨日丹室中遭遇阴煞蚀灵禁袭击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道出,未有丝毫隐瞒,也包括林轩最后的表现。
沐晚秋静静听完,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落在陈寻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阴煞蚀灵禁……此乃魔道旁门手段,青岚宗内,明面上无人敢用。”她语气平淡,却让陈寻心头更沉,“你能凭借青木化甲与自身神识硬抗下来,且迅速驱散大半,根基之扎实,远超同阶。”
这是夸奖,但陈寻却无欣喜之意。
“弟子侥幸。”他低声道。
“侥幸?”沐晚秋微微挑眉,“一次是侥幸,两次三次呢?从黑风山脉死战,到坊市影煞刺杀,再到如今宗门内的阴毒禁制……陈寻,你可曾想过,为何麻烦总如影随形?”
陈寻沉默片刻,抬头迎上沐晚秋的目光:“或因弟子资质低微,却行与众不同之事,引人侧目,亦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这是其一。”沐晚秋颔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以杂灵根之身,展现的悟性与能力,本身就是对固有秩序的挑战。丹霞峰视你为异端,皆因此故。”
她话锋一转,语气渐沉:“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你自身。你的道,与众不同。青木诀意,与万物共鸣,此乃上古自然之道,与当今主流练气之法迥异。你改良丹方,虽是基于理解,却也动了丹道传承的‘奶酪’。更重要的是,你身上牵扯的因果……”
她目光似乎穿透了陈寻,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残缺的《万木生机诀》,与草木共生的能力,甚至你于平凡中见真章的悟性……这些都注定你无法像普通弟子那般,默默无闻地修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变数。而变数,总会吸引目光,善意的,恶意的,或是……利用的。”
陈寻心神震动。沐晚秋的话,如暮鼓晨钟,敲醒了他内心深处一丝尚存的侥幸。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谨慎,足够努力,便能避开风雨。但现在看来,他的“道”,从他获得传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无法平凡。
“请师叔指点迷津。”陈寻深深一拜。
沐晚秋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迷津需自渡。我只能告诉你,宗门并非铁板一块,外部势力渗透之深,超乎你的想象。丹霞峰内部也非一心,赵莽不过是被推至台前之人。至于影煞、金焱宗之流,不过是明面上的敌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今日之禁制,是警告,也是试探。幕后之人,意在逼你露出更多底牌,或是……让你在宗门内无立锥之地。”
陈寻背脊生寒。他原以为宗门是避风港,如今看来,这里同样是战场,只是战斗的方式更为隐蔽和凶险。
“弟子……该如何自处?”
“坚守你的道心。”沐晚秋语气斩钉截铁,“恐惧与退缩,只会让敌人更快得逞。既然风雨已至,那便迎风而立。丹道,是你目前最好的护身符与晋身之阶。继续你的研究,用成果说话。当你展现出足够不可替代的价值时,宗门自会有人保你。”
她屈指一弹,一道碧绿光华没入陈寻眉心:“此乃《凝心锻神术》残篇,有助于你修复神魂损伤,凝练神识。你的神识异于常人,好生修炼,日后或有大用。”
一股清凉之意在识海中化开,原本的刺痛感顿时缓解不少。陈寻感激道:“多谢师叔!”
“去吧。”沐晚秋转过身,不再看他,“记住,真正的强大,源于内心的坚定。你的道在脚下,无人可代你行。”
陈寻再次躬身,默默退出了千草园。阳光洒在身上,带来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同时也点燃了他眼中更盛的火焰。
沐师叔说得对,退缩无用。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不仅在修为上,更在丹道上,在心境上。
回到丁字药园,陈寻并未立刻修炼《凝心锻神术》,而是来到了那偏僻石壁下。月华幽兰的状态比昨日稍好,叶片上的枯黄斑点似乎淡了一点点,那微弱纯净的灵性波动,在感受到陈寻到来时,传递出一丝欢欣与依赖。
陈寻盘膝坐下,没有立刻引导月华,而是将自身尚未完全恢复的、带着一丝枯荣意境与生机真气的气息,缓缓散发出去,与幽兰的清冷寂寥之意交融。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引导者,更像是同行者。他将自己今日遭遇的危机、内心的迷茫与之后的坚定,毫无保留地通过青木诀意传递出去。那并非言语,而是一种情绪的共鸣,一种道心的映照。
月华幽兰的灵性波动有些紊乱,似乎被那阴煞的残留气息和激烈的情绪所惊扰,但很快,它感受到了陈寻传递过来的核心——那是一种于绝境中不屈的韧性,于黑暗中追寻光明的执着,与它自身在寂灭边缘挣扎求存的意志,何其相似!
渐渐地,两者的气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陈寻感觉自己的神魂在那纯净清冷的灵性抚慰下,修复的速度加快了一丝,心神也更加澄澈。而月华幽兰那莹白的花蕾,似乎又凝实了一分,散发出的微光,竟主动牵引着周围稀薄的月华精粹,缓缓融入自身。
这是一种双向的滋养,是真正意义上的“共生”。
接下来的几日,陈寻深居简出。白日里,他一边修炼《凝心锻神术》修复神魂,一边继续推演蕴灵丹,思索如何将“青丝藤”的运用优化得更加不着痕迹,药性融合更为完美。夜晚,他便与月华幽兰一同沐浴月辉,在共鸣中疗伤与悟道。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扎实。
数日后,当陈寻自觉状态恢复得七七八八,准备再次开炉炼丹时,药园外却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访客。
林轩站在禁制外,脸色依旧有些别扭,手中却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食盒——不,是药盒。
“陈师弟。”林轩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很不习惯这种主动上门的姿态,“此前……丹室之事,我已查清,那丹炉确被动了手脚,来源……暂时还未彻底查明,但绝非我丹霞峰主流所为。此事,我亦有失察之责。”
他将药盒放在门口的石台上:“这里面是一些温养经脉、安抚神魂的药材,算是我……一点补偿。”
陈寻打开禁制,看着那盒药材,又看向神色复杂的林轩,心中明了。林轩或许骄纵,或许看他不顺眼,但本质上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自有其底线。阴煞蚀灵禁之事,恐怕也让他感受到了背后的汹涌暗流和自身可能被利用的危险。
“林师兄言重了。”陈寻语气平和,“此事与师兄无关,师兄不必挂怀。药材……多谢。”
见陈寻并未借机嘲讽或拒收,林轩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低声道:“你最近小心些。赵师兄那边……对你成功炼制出蕴灵丹,尤其是品质似乎不俗之事,颇为不悦。而且,宗内最近有些关于你的流言,说你来路不明,与魔道有染……虽是无稽之谈,但众口铄金。”
陈寻目光一凝。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硬的来了,软的也跟着来了。
“多谢师兄告知。”陈寻拱手。
林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陈寻拿起那盒药材,打开一看,里面确实是上好的温养类药物,价值不菲。他轻轻合上盖子,抬头望向丹霞峰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污名化,制造舆论……这确实是更难应付的手段。
风未止,浪更急。但他脚下的路,也愈发清晰。
他转身回到药园,心中已有了决断。是时候,让这“蕴灵丹”的风,刮得更猛烈一些了。他要堂堂正正地,用无人可以质疑的成果,将这污浊之风,彻底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