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姜悦感觉自己像置身于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心。外围是韩司远以雷霆手段为她肃清的一切障碍,而中心,是她自己那片日益混乱的心湖。她依旧每日奔波于各个拍摄点,镜头后的目光却不再如以往那般纯粹坚定。取景器里的世界,总会不经意地闪过他留下的痕迹——一块新立的警示牌,一处被小心加固的危墙,甚至是一个对她态度明显缓和、主动配合的居民。
她试图将这些杂念归咎于专业领域被打扰的不适,却发现这个理由越来越苍白。那个男人正以一种她无法忽视的方式,强势地介入她的工作,甚至……她的认知。
这天,她需要拍摄老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天未亮她就带着小杨赶到,架好机器,在寒冷的晨雾中等待。当金色的光芒终于刺破云层,洒在青石板路和斑驳墙面上时,她迅速进入状态,捕捉着这转瞬即逝的美妙光影。
拍摄间隙,她看到一位早起遛鸟的大爷,正是之前江宇与之交谈、态度强硬的那位。大爷提着鸟笼,慢悠悠地踱到她附近,眯着眼看了看她的器材,忽然开口,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丫头,你们这拍来拍去,真能留下点啥?”
姜悦微怔,随即认真点头:“尽力。至少,能让以后的人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样子。”
大爷哼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刚刚修复好的门楼:“那小子,就是你们那个大老板,前两天亲自带人来看的,说这个雕花是晚清的,不能拆,得原样保住。”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姜悦说,“搞这么大阵仗,又是修房子又是安排工作的……图啥呢?我们这破地方,值当吗?”
姜悦握着相机的手紧了紧,喉咙有些发干。她无法回答大爷的问题。图啥?她也想问。
大爷也没指望她回答,提着鸟笼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一句飘在晨风里的话:“不过这老板,做事倒是实在,不玩虚的。”
“实在……”姜悦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啊,他没有华丽的解释,没有浪漫的承诺,只有这些笨拙、直接、甚至有些强硬的“实在”举动。可偏偏是这些“实在”,像一把钝刀,一下下,敲打在她冰封的心防上。
傍晚收工,她收到沈熹微发来的消息,约她晚上见面聊聊。沈熹微最近刚忙完一个棘手的案子,似乎听说了些什么。
在一家安静的清吧里,沈熹微看着姜悦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轻轻叹了口气:“我都听说了。韩司远这次,动静不小。”
姜悦搅动着杯里的果汁,扯出一个苦笑:“是啊,动静大到……我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你怎么想?”沈熹微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熹微。”姜悦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我以为我筑起的墙足够厚,足够冷。可是他现在……他像是在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地凿那堵墙。他不说话,只是做。做那些……让我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地说他不在乎、他脚踏两只船的事情。”
她将银行确认函、项目支持、老街协调、甚至终止与林晚相关基金合作的事情,都粗略地告诉了沈熹微。
沈熹微安静地听着,末了,才缓缓开口:“悦悦,我无法替他辩解他过去的混账和那些让你伤心的行为。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在犯错后,试图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直接或许也是最笨拙的方式在弥补,在证明。他可能不懂怎么哄你开心,但他懂得怎么为你扫清障碍,怎么支持你的梦想。”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姜悦:“你现在需要问自己的是,你还在意吗?如果他已经清理了身边的干扰,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和行动,你心里的那根刺,是愿意让它慢慢软化、被拔除,还是……它已经长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让你无法再接受任何可能?”
姜悦怔住了。沈熹微的话像一道强光,直射入她内心最混沌的角落。那根刺……是韩司远与林晚之间暧昧不清的资助,是他曾经的默许和纵容,是她被轻视、被置于次要位置的委屈和愤怒。
现在,资助停止了,林晚被清理了,他正用近乎孤注一掷的方式支持着她。那么,这根刺,还在吗?
她发现,答案并不清晰。愤怒和失望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但一种更深层的、源于长期受伤后的恐惧和不信任,依旧盘踞在心底。她害怕再次相信,害怕再次被置于那种不堪的境地。
“我不知道,熹微。”她再次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我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想想。”
沈熹微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那就慢慢想。跟着你的心走,但别让过去的阴影,完全蒙蔽了你感受现在的能力。”
那晚,姜悦失眠了。黑暗中,她仿佛能听到心底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那些被韩司远强行塞过来的“实在”证据,像显影液般,在她封闭的内心世界里,逐渐勾勒出一个她开始感到陌生,却又无法忽视的轮廓。
一个或许……并非全然无心,也并非只想脚踏两只船的韩司远。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恐慌,也带来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
天快亮时,她终于疲惫地睡去。梦里,不再是冰冷的荒原,而是那条被晨光笼罩的老街,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站在巷口,沉默地,为她守着一片可以自由创作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