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陆北辰坐在驾驶座,下颌线绷得如同冷硬的岩石,目光直视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浓稠夜色。他开得极快,窗外的景物连成模糊的光带,呼啸着倒退,仿佛要将刚才在茶馆里发生的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
沈熹微蜷缩在副驾驶座,侧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眼泪早已被夜风吹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她不再试图解释或争辩,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些陌生的灯火,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
那个小小的录音带,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陆北辰西装内袋里,紧贴着他的胸膛。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都在抽搐,也像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终究还是没有信任她。或者说,他无法信任任何人去触碰那个布满荆棘的过去。他用最决绝的方式,宣告了他的领地不容侵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入别墅的地下车库。引擎熄火,周遭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陆北辰没有立刻下车,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与程家的商业周旋,董事会的压力,还有……身边这个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又愤怒的女人。
沈熹微也静静地坐着,没有动。她在等,等他先开口,或者等他先离开。
最终,还是陆北辰先有了动作。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没有看她,径直走向电梯。
沈熹微看着他那冷漠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她默默地跟着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指示灯变换的数字在闪烁。两人一左一右站着,中间隔着仿佛无法逾越的距离。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电梯门打开,陆北辰率先走了出去,依旧没有回头。
沈熹微跟在他身后,走到客厅入口。她停下脚步,看着他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的方向。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没入书房门内的阴影时,沈熹微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听不出的希冀:
“那个录音带……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北辰的脚步顿住了。他停在书房门口,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沈熹微的心。
几秒钟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切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做好你的沈法官。我的事,我的家族的事,以后都不需要你插手。”
他的话,清晰地划下了界限。
沈熹微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最后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楼梯,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她没有开灯,直接走到床边,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床褥里,用被子蒙住了头。黑暗中,眼泪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头。委屈、不甘、失望,还有被他那句“不需要你插手”所带来的尖锐刺痛,将她彻底淹没。
她只是想帮他,只是想弄清楚真相,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楼下书房里,陆北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他疲惫地闭上眼,从内袋里拿出那盘录音带和纸条。
他看着那盘小小的、承载着无数秘密和风险的黑色物体,眼神复杂难辨。
他何尝不知道,这里面可能藏着反击程宏远的利器,甚至可能是洗刷他父亲污名的关键?但恐惧如同藤蔓,早已随着年岁深植于他的骨髓。他亲眼见过那段往事如何将意气风发的父亲击垮,如何让家庭蒙上阴影。他花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将北辰集团带到今天的位置,才勉强将那页历史翻过。
他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再将它掀开。哪怕这个人是沈熹微,哪怕她的初衷……或许是真的想帮他。
他走到保险柜前,熟练地输入密码,将那盘录音带和纸条锁了进去。金属门合上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像是在他心上也落了一把锁。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和混乱。
他知道,他和沈熹微之间,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不一样了。
那道裂痕,并非源于不爱(他甚至不敢去深究那是否是爱),而是源于根深蒂固的恐惧与无法调和的处事方式。她追求真相的执着,撞上了他守护现状的铜墙铁壁。
这一夜,别墅里的两个人,一个在楼上被窝里无声哭泣,一个在楼下书房里借酒浇愁。
物理距离不过一层楼板,心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名为“过去”的深渊。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陆北辰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来自陈默的新信息弹了出来:
【陆总,程宏远那边有动作了。他通过第三方,向几家主要合作银行施压,质疑北辰的短期偿债能力。“晨曦计划”的后续贷款审批,可能遇到麻烦。】
新的风暴,已然悄然逼近。
陆北辰看着那条信息,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方才所有的疲惫和混乱仿佛瞬间被冻结、驱散。
他放下酒杯,拿起手机,回复得干脆利落:
【知道了。按原计划,明天上午九点,召开紧急董事会。】
商业的战场,他从不畏惧。只是,当他再次独自面对这一切时,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空旷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