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当办公室的壁炉烧得很旺,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老元帅背对戴高乐站在窗前,身影在暮色中如同一座墓碑。
我读过你的《敌人内部的危机》,贝当突然开口,有见地,但太理想化。现在告诉我,隆维到底为什么失守?
戴高乐挺直腰背:元帅,根据初步调查,主要原因有三:一是情报失误,我们误判了主攻方向;二是装备落后,守军缺乏反坦克武器;三是通讯中断,预备队未能及时支援。
贝当慢慢转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没有指挥失误?没有战术错误?
当然有,但不是主要原因。
贝当的拳头砸在办公桌上,克列孟梭要的是鲜血,你却给他客观分析?小心点,上尉。那只老虎不吃素。
戴高乐保持沉默。贝当走近他,声音突然降低:你知道为什么派你去调查吗?因为你父亲是福煦的老友,而福煦需要证据打击我。他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文件是福煦写给克列孟梭的密信,提议撤换所有消极防御派军官,并特别标注尤其贝当系。
现在,贝当冷笑,你还相信这场清洗是为了军队纯洁性?
戴高乐将文件放回桌上:元帅,我只相信法兰西需要胜利。无论谁阻碍这一点...
包括你的恩师福煦?贝当锐利地注视他,有意思。去吧,老虎在等你。但记住——军队就像剑,太频繁地打磨会折断它。
离开陆军部时,戴高乐注意到几个宪兵正在逮捕一名参谋军官。那人挣扎着喊:我是战斗英雄!三次嘉奖令!你们不能...
宪兵一枪托砸在他脸上,鲜血溅在荣誉榜上勇气与纪律的铭文旁。
凡尔赛小特里亚农宫附近的私人别墅,11月21日晚
克列孟梭的书房弥漫着雪茄和皮革的气息。墙上的巨幅欧洲地图插满彩色图钉,显示着西线的胶着态势。老虎本人正在批阅文件,老花镜滑到鼻尖。
“坐,上尉。”他头也不抬,继续埋头于面前的文件堆中,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坐下。过了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喝什么?威士忌还是白兰地?”
“水就好,总理先生。”戴高乐礼貌地回答道。
克列孟梭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透过镜片上方直直地射向戴高乐。“贝当找过你了吧?”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找了。那只老狐狸肯定给你看了福煦的密信。”
戴高乐心中一紧,他没想到克列孟梭会如此直接地提及此事,但他还是保持着镇3定,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表情。
克列孟梭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别那副表情!”他止住笑声,说道,“政治就是一场大型戏剧,而好演员需要对手戏。”
戴高乐沉默片刻,然后谨慎地选择措辞说道:“总理先生,我的初步调查显示,隆维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
“谁在乎原因?”克列孟梭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又顺手推了一杯到戴高乐面前,“我要的是结果——重组军队,恢复士气,准备春季攻势。你的报告只是道具,用来堵住那些‘人权律师’的嘴罢了。”
壁炉的火光在戴高乐脸上跳动:那真相就不重要了?
真相?克列孟梭摘下眼镜,真相是我们的将军们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思考,而德国人已经发明了机械化战争。真相是法国士兵在用1870年的战术对抗1917年的科技。但你能在报纸上登这个吗?
他走向地图,手指点在隆维位置:这里失守是上帝的恩赐。现在连最蠢的政客都明白必须改革了。我要借这股势头清洗整个军官团——贝当的人,福煦的人,所有固步自封的蠢货!
戴高乐震惊于这种冷酷:这会动摇军队根基...
军队已经动摇了!克列孟梭的拳头砸在地图上,第17师公开抗命,第5殖民地兵团发生兵变,昨天有三个士兵因为称呼军官为杀人犯被枪决——这就是你珍视的?
窗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侍卫匆忙进来:总理先生,宪兵队在第17师驻地遇到抵抗。夏尔利耶师长拒绝逮捕令,士兵们用机枪封锁了营区入口!
克列孟梭的眼睛亮了起来:看,上尉,这就是为什么需要铁腕。给我接福煦将军的电话。是时候让军队看看,谁才是法兰西的真正主人了。
埃纳河前线,第17步兵师驻地,11月22日黎明,雾气弥漫,宛如一层薄纱笼罩着铁丝网和战壕。机枪枪管上凝结的露水,在晨曦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雅克·杜邦下士紧握着手中的扳机,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瞄准镜里的景象却异常清晰——两百米外的宪兵队,他们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最后警告!”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扭曲,“夏尔利耶师长必须立即投降,否则将视为叛国罪处置!”
这道命令在战壕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武器,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金属碰撞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雅克·杜邦的目光紧盯着宪兵队,他无法相信,昨天还被大家称为“凡尔登雄狮”的师长,一夜之间竟然成了罪犯。当宪兵队在凌晨突袭时,是他第一个拉响了警报,唤醒了沉睡中的战友们。
下士,年轻的二等兵勒布朗声音颤抖,我们真的要向同胞开火吗?
雅克没有回答。他想起隆维陷落那天,夏尔利耶如何带领残部杀出重围;想起师长每晚巡视战壕,记得每个士兵的名字;想起他拒绝执行那个明显是自杀的反攻命令...
他们来了!观察哨喊道。
雾气中浮现出钢盔的轮廓。雅克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收紧。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轰鸣从后方传来——十二辆雷诺坦克碾过泥泞,炮口直指第17师阵地。
是福煦的特别行动队!有人惊呼。
坦克上的扩音器响起:第17师的士兵们!你们被蒙蔽了。放下武器,既往不咎。抵抗者将与夏尔利耶同罪!
雅克从瞄准镜看到坦克后方的步兵——不是宪兵,而是精锐的殖民地军团,那些来自塞内加尔的黑人士兵以毫不留情着称。
战壕里开始骚动。一个老兵突然扔下步枪:够了!我为法兰西打了三年仗,不是为了让杂种政客们自相残杀!
一小时后,夏尔利耶被铐上吉普车时腰杆依然笔直。福煦将军亲自监督了逮捕,现在正对集结的第17师训话:
士兵们,你们被一个懦夫误导了。从今天起,第17师将由德拉特尔将军指挥。记住你们的敌人是德国佬,不是巴黎的政府!
雅克站在队伍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死去。当晚,战壕墙上出现了新涂鸦:先杀政客,再杀德国人。没人去擦掉它。
## 第七章 重建与背叛
巴黎陆军部,12月1日
戴高乐将最终报告放在克列孟梭桌上。三个月来的调查结果被浓缩成二十页:装备落后占失败原因的40%,情报失误30%,指挥失误仅占15%,其余为不可控因素。
克列孟梭翻了几页,突然将报告扔进壁炉:很好的小说,上尉。现在看看官方版本。
他推过一份印刷好的《隆维战役调查报告》,结论页赫然写着:主要责任在于指挥系统的消极防御思想与执行不力...
这是谎言!戴高乐脱口而出。
不,这是政治。克列孟梭平静地说,多亏你的,我们确定了装备更新的优先顺序。但公众需要的是替罪羊,不是武器目录。
窗外传来欢呼声——新一轮清洗名单公布了,包括贝当的十七名亲信。与此同时,福煦被任命为总参谋长,他的进攻理论将成为法军新教条。
你被晋升为少校,克列孟梭突然说,将负责新组建的轻型装甲营。我们要用德国人的方式打败他们。
戴高乐并没有立刻对克列孟梭表达感激之情。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贝当曾经给他的警告:“太频繁地打磨会折断剑。”然而,当他凝视着克列孟梭那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眼睛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头“老虎”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锻造出一把崭新的胜利之剑,哪怕这意味着要摧毁整支旧军队。
当戴高乐离开陆军部时,他在门口偶然遇见了被押解的夏尔利耶。这位昔日的师长如今已变得面容憔悴,胡须花白,身上的制服也失去了军衔的标识。然而,尽管遭受如此变故,夏尔利耶的眼神依然锐利如昔,透露出一种不屈的精神。
少校,夏尔利耶讽刺地称呼他,恭喜加入刽子手的行列。
戴高乐想说些什么,但宪兵已经推着老人走向囚车。天空开始飘雪,巴黎的冬天从未如此寒冷。在远处的荣军院,新刻的纪念碑上写着:隆维的英烈永垂不朽。但戴高乐知道,真正的纪念碑应该是那些被毁掉的职业生涯、被背叛的忠诚,以及一支军队破碎又重组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