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的初步消毒和准备工作完成后,由焱林、夏幼薇、焱冰以及老巫医和几名精锐护卫组成的先遣小队,戴着简易口罩,穿着经过熏蒸的罩衣,踏入了春凤村。
刚踏入村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那是混合了疾病、污物、草药以及淡淡腐败气息的味道,令人作呕。村落里一片萧条,原本充满生机的屋舍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胆怯或麻木的面孔从窗缝后窥视。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零落的纸钱和被遗弃的杂物在风中打着旋。压抑的咳嗽声和隐约的哭泣声从某些屋舍内传出,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村庄。
夏幼薇的心紧紧揪起。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还要惨烈。这让她想起了前世在新闻中看到的某些战区或灾区的画面,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上肩头。
“先去看看重症患者,再去查水源。”焱林言简意赅地下令,他的脸色也异常凝重。
在老村长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一户人家。刚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秽气便冲了出来。昏暗的屋内,土炕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老人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男孩则满脸不正常的潮红,浑身滚烫,嘴唇干裂起皮,意识模糊,身下的草席沾满了污渍。
夏幼薇强忍着不适,上前仔细观察。她轻轻翻开男孩的眼皮,又查看他胸腹部的红色斑疹。 “严重脱水,伴有电解质紊乱。”她低声对焱冰和老巫医说。这是导致休克和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水……阿婆……水……”男孩无意识地呓语着。
夏幼薇立刻对跟进来的护卫道:“快!把我们带来的干净开水兑上些许盐和糖,调成温水拿来!”这是最简易的补充电解质液的方法。
老巫医上前为祖孙二人诊脉,眉头紧锁,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但夏幼薇知道,对于这样严重的脱水,单纯服药效果有限。
温水调好后,夏幼薇不顾焱冰的阻拦,亲自坐到炕边,用干净的软布蘸着糖盐水,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润湿男孩的嘴唇,然后小心翼翼地试图喂他喝下几滴。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焱林站在门口,看着蹲在污秽炕沿边,毫不嫌弃地照顾陌生病童的夏幼薇,冷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她明明是那样美丽纤弱的女子,此刻却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勇气和悲悯。
喂了几次,男孩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本能地吞咽起来。夏幼薇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继续耐心地喂着。
离开这户人家,夏幼薇立刻提出查验水源。村长将他们引到村中唯一的水井旁。只见水井位置偏低,不远处就是几处简陋的牲畜圈和堆肥处,卫生条件极差。
“村里人都吃这口井的水?”夏幼薇问。
村长点头:“是啊,祖祖辈辈都吃这口井。”
夏幼薇心下明了,这口井被污染的可能性极大。她当机立断,对焱林道:“必须立刻封锁这口井,严禁任何人再直接取用这里的生水!所有饮用水必须彻底煮沸!同时,我们需要尽快为村民寻找或开辟新的、干净的水源!”
焱林毫不迟疑,立刻下令护卫封井,并派人四处寻找合适的新取水点。
随后,他们又巡查了几户病患,情况大同小异。夏幼薇结合所有见闻,心中已然有数。回到临时指挥所(征用的一间空屋),她将自己的判断和初步方案和盘托出:
“根据症状和水源情况,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典型的肠道传染病,大概率是伤寒之类,通过被污染的水和食物传播。当务之急,是立刻执行以下措施:第一,全面禁饮生水,所有用水必须煮沸;第二,将已发病的病患集中到村东头那几间空置的房屋进行隔离治疗,重症轻症分开;第三,组织健康村民,在全村范围内进行彻底清扫和消杀,尤其是粪便和垃圾,必须远离水源并妥善处理;第四,对所有村民,尤其是与病患接触过的人,进行严密观察,一旦出现症状,立即隔离。”
她的方案清晰明确,直指要害。老巫医在仔细检查过病患后,也完全认同夏幼薇的判断,补充了一些对症的草药方剂。
然而,这个方案,尤其是集中隔离和封井、动土(修建临时厕所和清理环境)的决定,却在随后召开的村中长老会议上,引发了巨大的争议。风暴,正在酝酿。
春凤村临时征用作为指挥所的堂屋内,气氛比村外的疫情还要紧张几分。
夏幼薇刚将自己的防疫方案阐述完毕,坐在下首的一位须发皆白、手持藤杖的长老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是村中辈分最高的三叔公,素来德高望重。
“胡闹!简直是胡闹!”三叔公气得胡子直抖,藤杖指向夏幼薇,却又碍于她身边焱林冰冷的视线,不敢太过放肆,转而对着老村长和焱林激动地说道,“封井?那口井是咱们春凤村的命脉,祖龙之眼!动了龙眼,坏了风水,是要遭天谴的!到时候瘟疫没赶走,更大的灾祸就要来了!”
他身后几位较为年长的村民也纷纷附和:
“是啊!祖宗传下来的井,怎么能说封就封!”
“还有,把病人都赶到一起,这不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吗?家里人不能照顾,这……这简直是不顾人伦!”
“动土清扫,冲撞了地煞怎么办?应该请大巫来做仪式,驱散疫鬼才是正理!”
保守而固执的观念,如同坚硬的壁垒,阻挡着科学的防疫措施。他们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和风水,对夏幼薇提出的“看不见的病菌”之说嗤之以鼻。
老村长一脸为难,看看激愤的三叔公,又看看面色沉静的夏幼薇和气势迫人的焱林,不知该如何是好。
焱林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向来杀伐果断,在烈焰寨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质疑?尤其是这些人质疑的,是他下定决心要保护的女人提出的、明显更为合理的方案。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让堂屋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几个激动的村民被他目光一扫,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夏幼薇心中叹息,她知道观念的转变非一朝一夕之功。她上前一步,挡在焱林身前,并非需要他庇护,而是不想让矛盾因他过于强硬的态度而激化。
她面向三叔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尊重与坚定:“三叔公,各位乡亲,我理解大家对于传统和风水的敬畏。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每一刻拖延,都可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逝。”
她没有直接反驳风水之说,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我们并非要破坏水井,只是暂时封闭,防止更多人因饮用生水而染病。这口井或许曾是福泽,但如今它可能已被疫病污染,变成了灾祸之源。暂时的封闭,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使用它。”
接着,她看向焱冰。焱冰会意,上前温言解释道:“三叔公,集中隔离并非抛弃病患,恰恰是为了更好地集中医治和照顾他们,同时也保护了家中的老人和孩子,避免全家都染上疫病。这并非不顾人伦,而是为了保住更多的人伦亲情。”
他用更贴近他们认知的“瘴气”、“病气相传”来解释隔离的必要性,比夏幼薇的“病菌”说更容易被接受。
夏幼薇见众人神色稍有松动,趁热打铁道:“至于驱疫仪式,我们完全尊重。巫医前辈可以主持仪式,祈求神灵庇佑。但与此同时,清扫消杀、煮沸饮水、隔离病患这些具体的事情,我们也必须做。这叫‘神事人事,两不相误’。我们不能只等着神明,而放弃了人自身可以做的努力。毕竟,活下去,才是对祖先最好的告慰,对家族最大的负责。”
她的话语,既尊重了传统,又强调了人的能动性,逻辑清晰,情理兼备,让人难以反驳。
三叔公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气度从容、言之有物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明显训练有素、携带大量物资的烈焰寨人马,以及那位明显支持她的老巫医,最终,那根高举的藤杖缓缓放了下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分,颓然道:“罢了,罢了……或许,真是老朽固执了……就……就按你们说的办吧。只盼……只盼列祖列宗莫要怪罪……”
最大的阻力消除,防疫工作终于得以全力推进。
夏幼薇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她转头,对上焱林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除了依旧存在的担忧,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欣赏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