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白心中的那根弦,在目睹赫连绝深夜从夏幼薇帐中走出,带着那般放松笑意离开的画面后,彻底崩断了。连日来积压的疑虑、不安、以及那种陌生的、灼烧着他五脏六腑的酸涩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进行繁琐的自我清洁,只是摘下了那双被药粉污染的手套,随意丢弃在一旁,便径直朝着夏幼薇的帅帐走去。他的脚步很快,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月白的长衫下摆在夜风中翻飞,如同扑火的飞蛾。
守帐的亲兵认得他,见他面色冷得吓人,不敢阻拦,只来得及通报一声:“元帅,苏神医求见。”
帐内的夏幼薇刚送走赫连绝,正准备卸下铠甲休息,闻声有些诧异。苏沐白从未在如此深夜主动来找过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请进”,帐帘已被猛地掀开,苏沐白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气,闯了进来。
他站在帐中,灯火映照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泛着骇人的红丝,死死地盯住她,仿佛要将她洞穿。
“沐白?这么晚了,有何急事?”夏幼薇被他这副模样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站起身。
苏沐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前逼近一步,劈头便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赫连绝是谁?”
夏幼薇一怔,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是外蒙三皇子,如今是我军中将……”
“你与他,是何关系?”苏沐白打断她,语气急促而冰冷,不容她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眼眶泛红,那里面不再是平静的湖面,而是翻滚着惊涛骇浪。
夏幼薇顿了顿。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沐白,像一只被欺负后竖起尖刺的刺猬。她心下一慌,在他灼人的逼视下,思绪有些混乱,支吾着试图解释:“他…他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对我而言,重要之人……”
她本意是想说,赫连绝是重要的战友、是值得信任的伙伴,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人物。然而,在苏沐白此刻听来,那短暂的停顿和“重要之人”这四个字,无异于最残忍的确认。
“重要之人……”苏沐白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心灰意冷,“原来如此。”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因为另一个男人而露出的犹豫和维护,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连日来的担忧、千里奔赴的焦灼、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隐秘的期待,在此刻全都化为了粉末。
原来,他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地赶来,担心她的安危,救治她的父亲,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或许都比不上那个来自敌营、野性难驯的男人与她“并肩作战”的情谊。
“好一个‘重要之人’。”苏沐白的声音冷得掉冰碴,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夏幼薇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失望,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寂寥,“苏某……明白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拂袖而去。帐帘被他甩得啪一声巨响,晃动不止,如同他此刻剧烈震荡的心神。
帐外,阴影处。
赫连绝去而复返。他想起方才议事后,夏幼薇提及边境冬季水源可能结冰的问题,他遗漏了一份关于外蒙冬季取水点的记录图,想趁她未睡再送过来。
他刚走到帅帐附近,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苏沐白那冰冷刺骨的质问声。他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然后,他听到了夏幼薇那带着一丝慌乱的回答。
“……是…重要之人……”
“重要之人”……
后面苏沐白说了什么,赫连绝已经听不清了。这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将他方才从帐中带出的那点暖意和轻松,瞬间击得粉碎。
原来,在元帅心中,他赫连绝,终究只是一个“重要”的“同伴”而已。与那些可以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部下,并无本质区别。那偶尔流露的亲近和信任,或许只是主帅驾驭麾下的一种手段?是他自己……会错了意,生了妄念。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精心绘制的取水点地图,只觉得讽刺无比。他默默地、轻轻地将食盒和地图放在帐外的阴影处,仿佛怕惊扰了帐内的人,也怕惊扰了自己那可笑的梦境。
然后,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背影萧索落寞,仿佛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帐内,夏幼薇怔怔地看着兀自晃动的帐帘,苏沐白离去时那心碎的眼神和赫连绝模糊定义的“同伴”身份,在她脑海中交织,让她心乱如麻。
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尚未完全理清之前,就已经碎裂了。双重的误会,如同无形的鸿沟,在这一夜,骤然横亘在她与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