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出发日。
刁斗声刚落。
苏礼手按腰间印匣,翻身坐起,额角汗湿。
霍去病负手立帐前,眉峰微凝,见他出帐便沉声道:
“苏礼,传各营校尉,辰时前必拔营!”
他应声即刻去传令。
帐外已是人喊马嘶,他将缣囊挎于腰侧,将玉儿的《见习医工牌》,顿了顿又按实,方俯身卷案上《秋猎行军队形册》
——二木牍以麻绳缠紧缣囊,斜挎肩上便大步出帐
走出帐时营地已是一片沸腾。
骑兵正给战马套单镫鞍,苏礼逐营点验,见一兵卒鞍带歪斜,上前拨正。
忽闻身后雷豹声:
“苏掾!”
转头见雷豹单膝禀:
“毒粮按将军令,独装五十车,封记已毕。”
话落,卫士来传:
“将军召!”
中军帐外,踏雪马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苏礼入帐,霍去病抬手指舆图:
“代郡至长安九百里,骑兵轻装日行百二十里,步兵八十里。你带文书队随骑兵走,申时必发!”
“诺!”
苏礼迅速盘算:
骑兵三日可至,步兵需五日,辎重绕五原得七日——需速令定襄知会。
他即刻抓过木牍拟文,催高阳即刻送出。
骑兵队申时准时启程,苏礼伏于马背,袖中文书筒贴胸按紧
——内藏《破垒日志》与卫大将军密函。
次日风沙骤作,苏礼以斗篷蔽口鼻前行。
前方仆朋督降卒嘶吼,声不合狼嚎之态,霍去病斥其失当,令苏礼记“仆朋笞二十”。
申时暂歇,苏礼问赵隶马刍,对曰尚足无疲马。
遂随队西行,酉时过渭水支流,驿换马,骑丞禀前有东郊驿可宿,苏礼令吏核《秋猎行军队形册》至夜。
辰时拔营,骑兵疾驰间,前队呼见马岭山影。
第三日午时,抵泾水西岸,定襄二十假营在彼,炊烟混狼粪焦味。
霍去病勒马提缰,刀尖指马岭山模拟峰:
“苏礼,代郡部驻西,定襄部驻东,医工队居第四垒东,距伤兵区不得过五十步!”
苏礼勒缰翻身,展《军垒令》高呼:
“令各营:骑兵三千二百驻东北近水处,步兵一千八百驻西坡,速掘排水沟;杂役居中,马夫三百护马,炊事二百往南埋锅造饭!”
各屯长应“诺”,四散部署!
苏礼随霍去病巡营,至未竟营帐前,对卫士道:
“此帐简易搭之即可,无需精饰。”
卫士颔首领命。
营帐搭好后,苏礼让高阳令文书吏把文书箱抬进去。
各屯长都已安排妥当,无需多督。
眼下得赶紧把明日事宜拟成文书。
骑兵队启程后,李姮玉授苏玉五枚朱漆竹筒为重伤号标记,嘱其谨守药箱搭扣。
苏玉按名册督人搬箱上辎重车、点十人防旗,随李姮玉登车。
裴医令嘱李姮玉看顾苏玉,勿令离眼,随后登车。
车行时,苏玉背药箱坐牛车,忍箱角硌肩之痛。
徐佳丽予其菽米饼垫腹,言骑兵食精米糒,嘱其省食。
当晚歇宿牛车,天未亮便赶路。
风沙骤起,苏玉助踉跄医工稳旗,攥车辕抗颠簸。
第三日绕五原古道,暂歇时为崴脚医工敷草药、分饼。
此后四日,辎重队日行五十余里,逢驿换牛马补刍秣。
苏玉每日清点药材、验药箱封条,守好竹筒。
第七日辰时抵泾水西岸秋猎场,见代郡玄武纹旗、白帐环列,医帐区悬“伤兵急救”旗,三帐邻接且距伤兵区不足五十步。
裴医令令三人分领营帐、纳药材。
李姮玉摊药于席,苏玉核药验封条,数朱漆竹筒,五枚齐全。
寅时。
雷豹禀将军,粮草卸毕,毒粮五十车存南棚,封泥为苏礼亲盖。
霍去病颔首,想令其再细查明日之事,便入文书帐问苏礼代郡、定襄符节之分。
他递名册告之,代郡用玄武纹、定襄用白虎纹,且卯开酉闭毋混带。
去病嘱他次日往医帐细察苏玉药箱,防封条损、朱漆竹筒少。
苏礼应喏,知是防军正司挑错。
霍去病见天微亮,携苏礼往南棚验封。
苏礼核印文、点车数,霍去病查毒粮袋红绳标识,至巳时乃毕。
返营食午食后不久,军正司杨平引属吏而至。
他踱至医,指一顶帐篷问:
“苏掾,新医工苏玉符牌,怎注‘限治箭伤’?”
属吏皆侧目。
苏礼掏出《边郡医方简》:
“新医工需跟队见习,李姮玉三人带教,此乃《秋猎议轨》所定,合规无差。”
杨平欲辩,霍去病大步而至,按《秋猎人员册》于案:
“军正司若无事,此册待印启用!”
杨平色变,匆匆钤印,引属吏退去。
霍去病掷册于苏礼:
“再核各营,明日开场,毋出纰漏。”
他核营返帐,暗忖李赵若不靠,便以赵隶为底。
翌日,各营整点毕,辰时钟鼓鸣。
处銮铃响,三十六羽林卫纵马开道。
陛下乘白马驻猎场,握缰驻马,目注猎场东五假营。
军正司主官趋前弓背,双手递验符简:
“陛下,代郡五千八百人,皆按规制扎营,骠骑将军候验符!”
霍去病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握刀按地:
“臣霍去病请战!秋猎拟匈奴三万骑
——左贤王庭千五,单于斥候八百,右贤王游骑七百。臣请率代郡部主攻左贤王庭!”
陛下看向苏礼:
“代郡苏掾,东西路协同文书,可按军法备妥?”
苏礼趋前半步,双手捧青囊帛书:
“陛下,合练日志已钤狼居胥印与大将军印,可验。”
卫青自旁趋前,抱拳道:
“骠骑将军已核沙盘三昼夜,军正司亦按元年诏书勘校秋猎规制,无差。”
霍去病突然拔刀出鞘:
“若三日不破五垒,臣提头来见!”
陛下大笑,指猎场道:
“准!卫青随军正司观阵,按诏书要求记各部《秋猎考成簿》。”
身后谒者令执旗跨步,挥旗间三十六赤旗展于观礼台侧,鼓声轰鸣
——秋猎之令遂下。
苏礼拽随卫士队冲猎场,前方五座茅草垒矗立,西垒垛插狼头旗。
霍去病勒马蹲在洼地处,刀尖按舆图西垒标记:
“苏礼,传告仆朋!令三百降卒扮左贤王部,某冲入时齐‘汉儿血,喂狼!’”
苏礼应声唤高阳:
“速传将军令至仆朋帐!”
高阳领命疾奔。
三通鼓毕,霍去病率八百精骑绕至四垒西侧,长戟挑落狼头旗,又一箭断守垒兵举旗之杆,斥其反应迟滞。
冲锋至破垒,苏礼按铜漏计之,恰两刻。
厮杀弱后,苏礼见军正司暗哨蹲老榆后,近前闻其咕哝霍去病破西垒未伤己,遂夺其简册,奔观礼台禀陛下,告以西垒破、获三假匈奴首、降卒七人扮战死。
军正司主官侧目,苏礼未睬,追部伍而去。
未时日头烈,茅草蒸热气。
霍去病勒马二垒前,扬手掷铜哨给苏礼:
“带十骑佯攻南门,某从东侧密林穿插!”
他攥哨身奔步兵队,点十骑冲二垒南门。
行至半途,闻密林马蹄急促,回头见霍去病臂夹长戟,已挑飞二垒信号旗,继而直冲垒门。待他入垒,苏礼方率队退至壕沟喘息,喉间干渴。
未几,霍去病提戟出垒,勒马壕沟边,见观礼台军正司主官与侍郎私语,问苏礼其记录何事。
他应称似论二垒战况,恐有不实。霍去病恐其歪曲破垒速度,遂扬声:
“陛下!某若漠北遇此迟滞匈奴,早焚彼等穹庐!”
陛下颔首,目光扫过观礼台的军正司主官,他顿时垂手站定,复对去病道:
“骠骑将军破垒果决,然粮草乃军中之本,需妥为照看。”
霍去病躬身应
“臣遵旨”
转头见雷豹正候在不远处,便抬手召他近前:
“你去粮草区查验毒粮封存情形,若有差池速来报!”
雷豹领命疾奔而去。
未过片刻,雷豹从粮草区折返,至去病与苏礼跟前单膝禀:
“将军!苏掾!毒粮袋漏了,狼毒草末混黑豆撒地,恐误了降卒扮匈奴抢粮的计划!”
霍去病对苏礼道:
“你随雷豹去视,务必令彼等补封粮袋,且嘱降卒届时按原计划行事,勿露破绽!”
苏礼随雷豹至粮草区,见豆混草末漏地。雷豹嘱降卒扮匈奴抢粮需腹疼翻滚,他记牍察暗哨,令雷豹守此,遂赴三垒。
至三垒,见深壕无底。
霍去病查沟后令用棘刺填之,自入棘丛断枝,衣被划亦不顾。
苏礼抱棘填沟,手背刺出血。
军卒填沟动静大,他瞥观礼台:
主官弓背凑陛下低语,陛下凝霍去病攀梯影。
忽闻哗啦响,三垒狼旗已坠。
霍去病踩墙垛扬旗,旗子飘坠观礼台阶下,提声喊:
“陛下!某若连猎场垒都难破,何谈漠北击匈奴!”
观礼台众人齐齐起身,苏礼见军正司主官木牍坠地,蹲身捡时指节发颤,冷汗浸透官服下摆。
卫青上前半步,对陛下躬身道:
“骠骑将军一日破三垒,皆按规制行事,秋猎首日成效甚佳。”
陛下抚掌,指猎场对谒者令道:
“传令各营,今日歇兵,明日辰时再攻!”
谒者令执赤旗跨步,扬声传令:
“陛下有令
——首日秋猎毕,各营整队归垒,炊事营备夕食!”
声传猎场,兵卒皆停手,开始收拾器械。
苏礼见军正司主官急拾木牍,卫青斜瞥之,主官忙垂首退至属吏后。
霍去病令苏礼核当日破西、二、三垒之伤亡,待入夜报至帐中。
他应诺而去,核得伤十一人、降卒七人扮战死,归时已日西斜。
见去病倚帐柱歇息未卸甲,他上前解护腕,去病忽醒,问军正司暗哨异动及记录。
苏礼递简册禀明,册中仅记西垒破、无伤亡,未提降卒扮匈奴事。
去病怒掷册入炭盆,又令他次日告雷豹、仆朋,清点破四垒所需降卒与棘刺。
苏礼退至案前书《破垒日志》,忆及白日陛下望霍去病时,笑意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