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
朱标喃喃自语，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
没有绝对的实力，所谓的“礼仪”和“胸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过去所学的那些“圣人之道”，在冷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那些真正的帝王之术，治国之道，绝不是书本上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这一刻，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要学！
他要向那个看透了一切的顾明去学！
想到这里，朱标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东宫，再一次朝着顾明的住处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当他再次站在顾明那间简陋的屋子前时，他的内心已经平静如水。
推开门，顾明正坐在灯下，悠然地擦拭着一把横刀。
看到朱标去而复返，顾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了抬眼皮。
朱标没有说话。
他走到顾明的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然后，在顾明惊讶的目光中，撩起衣袍，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
他对着顾明，行了一个拜师大礼，深深地一揖到底。
“请先生教我！”
朱标的声音无比诚恳，带着一丝颤抖。
“请先生教我，何为帝王之术，何为治国之道！”
这一拜，是拜师之礼。
这一拜，代表着他将过去二十年所学的一切，暂时清零。
他要以一个最谦卑的学生身份，重新开始。
顾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神情肃穆的大明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立刻去扶，也没有立刻答应。
只是淡淡地开口。
“殿下可知，臣若应了，你我便是师徒。”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臣所传之道，未必是殿下想听的圣人之言。”
“臣所授之业，也未必是翰林院教的锦绣文章。”
“臣所解之惑，更可能会颠覆殿下过往的认知。”
“即便如此，殿下也要拜我为师？”
顾明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朱标的心上。
朱标闻言，非但没有半分犹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
他当然明白顾明的意思！
他要学的，本就不是那些圣人之言，锦绣文章！
他要学的，是真正的屠龙之术！是经世济国的大道！
“学生明白！”
朱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孤乃大明太子，未来的国之储君。”
“父皇励精图治，方有今日之大明。孤若不能守好这份基业，便是千古罪人。”
“过去，翰林院的大学士、大儒们教我读四书五经，学孔孟之道。”
“他们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君子，一个仁慈的君王。”
“学生也一直以此为目标。”
“但今日朝贡之事，让学生幡然醒悟。”
“仁慈与德行，在绝对的利益与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学生想学，想学那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
“父皇也曾言，允我向先生请教。恳请先生，收下学生！”
说完，朱标再次深深一拜。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许久，顾明才长长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横刀。
“殿下请起吧。”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朱标扶了起来。
“臣顾明，见过太子殿下。”
这一句话，代表着他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师徒之名。
朱标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先生！”
顾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殿下既然想学帝王之术，那我便问殿下一个问题。”
顾明重新坐下，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殿下可曾听过，商鞅三见秦孝公的故事？”
商鞅？
朱标愣住了。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
法家集大成者，在秦国推行变法，使得秦国一跃成为战国霸主。
但在他过去的认知里，这是一个极其负面的形象。
他的老师们，那些儒学大家，在提到商鞅时，无不是咬牙切齿，称其为“酷吏”、“国贼”，说他刻薄寡恩，弃绝人伦，最终落得个车裂的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至于他见秦孝公的故事，更是闻所未闻。
看着朱标茫然摇头，顾明一点也不意外。
意料之中。
儒家把持朝堂与教育，又怎么会让未来的君主，去学习一个他们眼中的“乱臣贼子”？
“看来殿下是不知道了。”
顾明笑了笑，开始娓娓道来。
“战国之时，秦国偏居西隅，被中原诸国视为蛮夷，国力衰弱，备受欺凌。”
“秦孝公继位后，痛感国耻，下求贤令，广招天下贤才，誓要变法图强。”
“商鞅，便是此时入秦。”
“他通过秦孝公的宠臣景监，获得了面见孝公的机会。”
朱标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他知道，这故事的背后，一定藏着顾明真正想教给他的东西。
“第一次面见孝公，商鞅大谈‘帝道’。”
“他说的是上古三皇五帝，尧、舜的故事。”
“讲的是如何以德行教化天下，让万民归心，实现无为而治。”
“结果呢？”顾明顿了顿，看着朱标。
“结果，秦孝公听得昏昏欲睡，呵欠连天。等商鞅一走，孝公立刻把景监叫过去骂了一顿，说你从哪找来的狂妄之徒，说的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废话！”
朱标的嘴角抽了抽。
这场景，他似乎有点熟悉。
好像他以前听某些大儒讲课时，也是这个状态。
“景监回去后，把孝公的话告诉了商鞅。五天后，商鞅请景监安排了第二次会面。”
“这一次，商鞅不再谈虚无缥缈的帝道，转而谈起了‘王道’。”
“他讲的是夏、商、周三代之政，讲的是周公的礼乐制度，仁政爱民。”
“这一次，秦孝公的态度好了很多，觉得商鞅说的有些道理，但听完之后，也只是不置可否，并没有要采纳的意思。他觉得，这套东西虽然好，但见效太慢，救不了秦国的燃眉之急。”
朱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道，仁政，这正是他从小到大学习的核心。
听起来很美好，但确实……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