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在写字楼电梯间看见那张粉色海报时，手里的豆浆还冒着热气。海报印着“星愿互助计划”，中间是只手绘的白鸽，底下一行小字：“招募社区联络员，让善意传递千家万户”。旁边贴了张便签，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面试在1508室，随时欢迎”。
午休时她踩着点上去，推开门就愣了——不大的办公室里摆着四张办公桌，墙上挂着几幅“爱心帮扶”的照片，靠窗的位置坐着位穿杏色连衣裙的女人，看见她笑着招手：“是来面试的吧？我是负责人陈姐，坐这儿聊。”
苏晓攥着简历的手松了松。上周她去连锁奶茶店应聘，店长拿着她的简历翻来覆去看，连她“为什么从上家公司离职”都追问了三遍，最后还撂下句“没经验的应届生我们不要”。可眼前这位陈姐，既没要她的简历，也没问学历，只是笑着递过一杯温水：“小姑娘看着挺亲切，平时喜欢帮邻居做事吗？”
“以前在小区里帮独居奶奶取过快递，还帮楼下阿姨看过孩子。”苏晓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就够了！”陈姐眼睛一亮，从抽屉里拿出个印着白鸽logo的胸牌，“咱们这工作不用坐班，主要是在写字楼周边跟上班族介绍互助计划，帮困难家庭募集物资，核心就俩字——真诚。”
正说着，门口进来两位拎着布袋的阿姨，陈姐起身迎上去，语气依旧温柔：“张阿姨、李阿姨，实在对不住，咱们这边更需要年轻姑娘跑外勤，我给您俩联系了街道的养老服务站，那边正缺帮老人读报的义工呢。”她边说边递过两张纸条，上面写着详细地址和联系电话，“都是正规单位，您俩过去报我名字就行。”
苏晓凑过去看，纸条上的街道服务站她听说过，上次社区组织体检就是在那儿。她还看见陈姐拿起手机，跟那边聊得热络：“王主任，我这儿有两位热心阿姨，您那儿要是人手不够，让她们过去搭把手？”挂了电话，陈姐笑着拍她的肩：“做互助事业，就得让每个有爱心的人都能找到位置。”
这份“社区联络员”的工作，待遇写得模糊——“每月补贴800元交通餐费”，但要交300元“物资保管费”。第一次培训时，项目负责人老周解释这笔费用：“你们出去募集物资，难免要暂存米面油这些东西，这钱是给物资买的‘保障险’，万一丢了损了，咱们能给捐赠人一个交代。”
苏晓初见老周时，总觉得他看着有点严肃——寸头染着霜白，左眉骨有道浅疤，穿件深色工装外套，说话时语速很慢。可等他打开投影仪，翻到山区孩子的照片时，苏晓就忘了他的长相：“你们看这些孩子，冬天还穿着露脚趾的鞋；还有咱们写字楼后面的老小区，独居老人连换煤气罐都没人搭把手……”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苏晓偷偷抹了把眼角，旁边的女孩也在吸鼻子，那是跟她同组的小夏，比她早来两天，说话时总带着点怯生生的语气。散会后小夏拉着她的胳膊：“周哥说得太戳人了，咱们一定多帮些人。”
她们的工作地点定在写字楼地下通道口。老周说：“上下班高峰人多，但大家脚步急，反而听不进劝；倒是午休和傍晚，人少的时候，能好好跟人讲咱们的计划。天冷也别怕，人冷的时候，更能共情别人的难——记住，风越凉，心越暖。”
十一月的风裹着落叶刮过通道口，苏晓和小夏裹紧外套，把印着互助计划的宣传册抱在怀里。偶尔有人路过，要么摆摆手加快脚步，要么皱着眉说“没兴趣”。小夏的脸冻得通红，时不时搓着手哈气，苏晓让她去旁边便利店避避，她却摇摇头：“周哥说风越凉心越暖，咱们再等等。”
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有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朝她们走来。苏晓赶紧拉着小夏迎上去，按着老周教的步骤，先递上胸牌，再翻开宣传册：“先生您好，我们是星愿互助计划的联络员，想跟您介绍下帮扶独居老人的项目。”说着指到那张“老人独自坐在空房子里”的照片。
冷风刚好从通道口灌进来，苏晓打了个寒颤，看着照片里老人花白的头发，声音忍不住发颤：“这些老人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咱们募集的物资能给他们送米送油，还能定期安排人上门陪聊……”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小夏也跟着红了眼：“您就帮帮他们吧，哪怕捐袋米也行。”
男人愣了愣，从公文包里掏出五百块：“这是我这个月的绩效奖，本来想给我妈买件羽绒服，不过她肯定更愿意我做这事。”他接过宣传册，认真填完联系方式，又叮嘱：“钱和物资一定要送到老人手里啊。”
那天晚上苏晓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想着白天那个男人的话，还有小夏冻得发紫的鼻尖。她甚至盘算着，等病好了就跟老周说，这个月的补贴她不要了，也给老人捐袋米。
她给公司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占线，第二次是陈姐的录音：“您好，星愿互助计划国庆后休假，祝您假期愉快。”那温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国庆假期刚结束，苏晓就裹着厚外套去了公司。推开门却傻了眼——办公室里挤得水泄不通，都是戴白鸽胸牌的年轻人，吵吵嚷嚷地围着陈姐。她刚挤进去，就听见平时温柔的陈姐，正拍着桌子哭：“你们问我物资和钱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老周带着募集的东西跑了，我也是被骗的！”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举着胸牌喊：“我的保管费还没退！”有人翻着手机骂：“我查了，那些被介绍去街道的阿姨，根本没人接收！”苏晓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男人填的联系方式，胸牌上的白鸽图案被捏得变了形，像只折了翼的鸟。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老周时，他讲照片的样子；想起小夏冻得搓手，还在说“风越凉心越暖”；想起那个男人填联系方式时，眼里的信任。原来那些温柔的安抚、动人的故事，都是精心织就的网，而她们这些揣着善意的年轻人，成了网里最容易被打动的猎物。
电梯间的粉色海报还在，白鸽图案依旧醒目，可苏晓再也感觉不到当初的心动了。她把胸牌放在前台，转身走进写字楼的人流里——口袋里还装着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她想，等周末了，一定要亲自去跟他说声对不起，再把五百块钱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