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命悬一线
第三日，午后。
天色阴沉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色脏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头顶，透不过气来。匠作监旧库房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高处几个狭窄的气窗投下几束微弱的光柱，光柱中无数灰尘颗粒疯狂舞动，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喘息。
空气凝滞，混合着陈腐与金属的冰冷气息。
赵拙已经在库房里不眠不休地熬了两天两夜。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身上的吏服被汗水和灰尘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还有最后半天，若再不能将这该死的库房整理出个大致模样，等待他的就是革职查办，甚至更可怕的后果。
他像一只被困在迷宫里的老鼠，在堆积如山的杂物间疯狂穿梭、翻找、登记。精神与体力都已逼近极限，动作变得机械而麻木，全凭一股不想坐以待毙的本能在支撑。
“营造图样……前朝那份孤本营造图样到底塞在哪里了？”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这是上官点名要的重要图样，必须在万寿节前找出来备用。他记得之前好像瞥见过，就在库房最里面，那排靠着墙的高大木质货架顶端。
那货架是用厚重的老榆木打造，极高，几乎触到房梁。因为年代久远，木质有些发黑，连接处的榫卯似乎也不那么严丝合缝，蒙着厚厚一层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货架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卷轴、册页、以及一些用油布包裹的不知名物件，塞得满满当当，不堪重负。
货架旁，靠着一架同样老旧的本梯。梯子的横档被磨得光滑，但边角处能看到细微的裂纹，固定横档的麻绳也有些松弛。
赵拙此刻脑子里只有那份关乎他前程的图样，哪里还顾得上细看这些。他跌跌撞撞地冲到货架下，想也没想，抓起那架本梯，有些费力地架在货架前。梯子与地面接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油灯小心地放在旁边一个相对稳固的木箱上，然后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爬。梯子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令人不安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灰尘簌簌落下，迷了他的眼，他胡乱用手臂擦了一下，继续向上。
一步，两步……他爬到了梯子中段，高度足以让他勉强够到货架顶层的物品。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在堆积的卷轴中艰难地翻找着，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自觉地靠向了货架。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疑似目标、用黄绫包裹的卷轴时——
“咔嚓！！！”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木材断裂声，猛地炸响！
赵拙脚下的那根承重关键的横档，因年久失修和他长时间的踩踏、加之此刻他踮脚倾身的额外压力，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骤然断裂！
“啊——！”
赵拙只觉脚下一空，巨大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前、向下栽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看到他徒劳挥舞试图抓住什么的手臂，看到他身体坠落的方向——正下方，不是松软的杂物或地面，而是昨天刚运送进来、暂时堆放于此的一批祭祀用青铜礼器！
这些礼器尚未开刃，但形制巨大，棱角分明。鼎、爵、簋、豆……杂乱地堆在一起，那些尖锐的边角、凸起的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坚硬、毫无生命温度的幽光！如同地狱张开的一排排獠牙，等待着将坠落者撕碎！
赵拙的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收缩到针尖大小，他甚至能闻到那青铜器上传来的、冰冷的金属腥气！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库房内其他几个也在忙碌的吏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有人发出惊呼，有人愣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库房角落一堆废弃的皮革后面猛地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黑影计算精准，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他没有试图去接住赵拙，那巨大的下坠力道绝非人力能轻易承受。而是在赵拙的身体即将与那堆青铜礼器发生致命接触的前一刹那，猛地侧身撞开了旁边一个装满废旧麻绳和布团的、相对松软的大箩筐！
“砰！”
箩筐被巨力撞翻，里面的麻绳布团滚落出来。
同时，那黑影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手臂如同铁钳般探出，不是去抓赵拙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抓住了他后腰的腰带，用一种巧妙的、横向的力道，猛地向旁边一甩！
“唔！”
赵拙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横向的力量从腰间传来，硬生生改变了他垂直下坠的轨迹！他像一块被投石索甩出的石头，斜着飞了出去，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那堆刚刚倾泻出来的麻绳和布团之上！
“噗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赵拙因剧痛而发出的闷哼。虽然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但他避开了那堆致命的青铜器！
而那道黑影在完成这一系列电光火石般的动作后，就势一个灵巧的翻滚，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悄无声息地再次隐没到了库房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此时，库房内的其他吏员才反应过来，惊呼着围了上来。
“赵拙！赵拙你没事吧？”
“天啊！刚才怎么回事？梯子怎么断了？”
“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赵拙躺在冰冷的麻绳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额头上全是冷汗。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茫然地看着围过来的同僚，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断裂的木梯，以及那堆泛着幽冷光芒的青铜礼器，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刚才……是有人推了他一把？救了他？
是谁？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黑影消失的角落，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堆积的杂物和厚厚的灰尘。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救援，只是一场幻觉。
但腰间残留的、被大力拉扯的触感，以及身下柔软的麻绳，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不是幻觉。
他，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并且，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拉了回来！
（第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