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灵栖谷清新的空气中激起圈圈涟漪。自称苍岚的老者,那温和而激动的神情微微一滞,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痛楚。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山谷上方那片清澈却仿佛笼罩着无形阴霾的天空,发出一声悠长的、饱含了无尽岁月沧桑的叹息。
“此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广,更关乎此界存续之秘。”苍岚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泉,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少主,诸位客人,此地并非谈话之所,请随老奴入村详谈。有些真相,也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以及一丝深藏其外的紧迫。
九方与白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眼前的老者气息纯净而古老,与这片山谷浑然一体,并无恶意,而且他所言似乎正与众人追寻的真相核心相关。阿蛮虽然依旧警惕,但也听从安排。赤影则依旧沉默,猩红的眼眸淡淡扫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评估着此地的安全性与……某种潜在的威胁。
林泉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点了点头。
在苍岚的引领下,众人踏入了这片名为“灵栖谷”的净土。谷内灵气氤氲,草木繁盛,与外界(尤其是寂灭之巢)的死寂荒芜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沿着清澈的溪流前行,可以看到零星分布的、与自然完美融合的木屋,一些穿着朴素、面容安宁的村民正在田间或屋前忙碌。他们看到苍岚带着林泉这一行明显是外来者、且形态各异(尤其是阿蛮和气息诡异的赤影)的人进来,并未露出过多的惊讶或恐惧,只是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向苍岚行礼,目光落在林泉身上时,则带着一种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与苍岚类似的、难以言喻的期盼。
这些村民身上,都隐隐流淌着一种微弱却纯净的、与林泉血脉同源的力量气息!他们……都是“守门人”的后裔?!
苍岚将众人引至山谷中央,一座最大的、依偎着一棵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巨大古树建造的木屋前。木屋前的空地上,摆放着几张简陋的石桌石凳。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苍岚请众人落座,自有村民默默奉上清冽的山泉水和一些散发着清香的奇异果实。
直到此刻,苍岚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泉,开始讲述那被尘封的过往,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重的分量:
“少主,您问‘它们’是谁……老奴只能说,‘它们’并非单一的个体或族群,而是一种……概念,一种源自世界之初、与‘存在’本身相对立的‘虚无’意志的聚合体。在古老的记载中,我们称之为——‘归墟意志’。”
“归墟意志……”林泉喃喃重复,想起了那吞噬一切的寂灭原点,想起了守墓人骷髅巨人,想起了金字塔深处那令人战栗的苏醒感。
“不错。”苍岚神色凝重,“世界如同一个不断呼吸的生命,有生,必有灭。‘归墟’便是这‘灭’的终极体现,是万物最终的归宿,本是天地循环不可或缺的一环。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原本自然的法则产生了……‘意识’,它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接纳终结,开始主动地侵蚀、吞噬‘存在’,渴望将一切拉入永恒的寂灭。”
“而吾等‘守门人’一族,”苍岚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村民,带着一种深植于血脉的骄傲与责任,“便是秉承远古契约而生,世代守护于‘生’与‘灭’的边界,维系两者平衡,防止‘归墟意志’过度侵蚀现实的存在。”
“我们所守护的,不仅仅是人界或妖界,更是这整个‘存在’的世界本身。而我们所依仗的,便是初代先祖留下的三件圣物——‘心碑’,定鼎平衡之核心;‘界碑’,界定真实之基石;以及……传承于血脉之中的‘契约之力’,沟通两界之桥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泉身上,带着无比的欣慰:“而少主您,便是这一代,血脉最为纯净,最有可能完全继承契约之力,真正执掌‘心碑’与‘界碑’的……‘钥匙’。”
“那……净妖盟呢?他们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林泉想起了那些偏执狂热的白衣人。
苍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无奈:“净妖盟……不过是一群被蒙蔽、被利用的可怜虫,或者说……是‘归墟意志’渗透现实所催生出的畸形产物。”
“归墟意志无法直接大规模降临现实,它需要‘坐标’和‘载体’。它利用了一些生灵对‘纯粹’、‘永恒’的极端渴望,扭曲了他们的认知,赋予了它们所谓的‘伪火’之力。净妖盟自以为在‘净化’世间一切‘不洁’,追求永恒的‘秩序’,殊不知他们所谓的净化,正是在不断地削弱现实的壁垒,为归墟意志的降临铺平道路!他们,是归墟伸向现实世界的……触须!”
“那……寂灭之巢和长老会呢?”九方沉声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寂灭之巢……”苍岚的脸色更加沉重,“那是归墟意志侵蚀现实,在昆吾之墟撕开的一个‘伤口’,一个不断扩大的‘肿瘤’。其中弥漫的寂灭之力,无时无刻不在污染着现实。而被放逐到那里的‘长老会’……他们本是上古时期一些试图探寻寂灭本源、甚至妄图掌控归墟之力的强大存在,最终却被寂灭反噬、同化,成为了盘踞在伤口之上的、更加危险的……‘癌细胞’。他们既抵抗着归墟意志的完全吞噬,维持着巢穴脆弱的秩序,同时也渴望利用归墟的力量,达成他们永生的野心。”
“而我们守墓一族,”苍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的村民,脸上露出苦涩而决然的表情,“是上一次‘门扉’险些洞开、大战之后,幸存下来的‘守门人’最后血脉。我们奉末代族长——也就是少主您的母亲——之命,携带部分‘心碑’本源与传承,隐匿于此‘灵栖谷’,一方面守护这最后的净土与希望,另一方面……等待‘钥匙’的归来,等待重启契约、修复心碑、彻底弥合‘伤口’的时机。”
他看向林泉,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希望之火:“少主,您的母亲,在最后时刻以自身全部血脉与灵魂为代价,强行稳定了即将崩溃的心碑,并将尚在襁褓的您送出死地,就是为了留下这最后的火种!老奴等人在此苦守十八年,躲避着‘它们’及其爪牙(包括净妖盟和寂灭之巢的影狩)无休止的搜寻,就是为了今日!”
真相,如同沉重的帷幕,被缓缓拉开一角,露出了背后血淋淋的、关乎世界存亡的宏大图景。林泉终于明白,自己那看似“缺陷”的能力,背负着何等沉重的宿命与责任。父母的牺牲,妖公寓的收留,一路的艰险,直至此刻找到这最后的族人……一切仿佛都被一条无形的命运之线串联了起来。
“所以……修复心碑,弥合寂灭之巢的‘伤口’,阻止归墟意志的降临……这就是我的使命?”林泉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的,少主。”苍岚重重地点了点头,“唯有身负最纯净契约血脉的您,才能引动‘心碑’真正的力量,结合‘界碑’的界定之能,才有可能将那‘伤口’彻底弥合,将失衡的平衡……重新扳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感知着四周的赤影,突然抬起了头,猩红的眼眸望向谷口的方向,冰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来了。”
“……很多。”
“……带着……‘净化’的味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谷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尖锐的、仿佛某种鸟类妖兽发出的警示啼鸣!
一名负责警戒的年轻村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守印人!不好了!谷外……谷外来了好多穿着白衣服的人!他们……他们正在用发光的柱子攻击山谷的结界!结界……结界波动得很厉害!”
苍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望向谷口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决绝:
“终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是净妖盟!他们定然是追踪着少主您的气息而来!”
他转向林泉和九方等人,语气急促而坚定:“少主,诸位,请随老奴前往‘心碑’遗骸所在!结界支撑不了太久!必须在他们攻进来之前,尝试唤醒‘心碑’本源!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守夜人,迎来了最终的黎明……或是永夜。
战火,终究还是烧到了这最后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