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黏滞的悖论 (the Viscosity paradox)
砰——！
刻着圆周率 π的子弹击穿了那根高压蒸汽管道。
并没有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凄厉的嘶鸣。白色的高温蒸汽如同一条狂怒的白蛇，以300米\/秒的速度从弹孔中喷涌而出，瞬间将工厂大门笼罩在一片无法视物的白茫茫之中。
亚瑟并没有趁乱逃跑。相反，他站在原地，甚至闭上了眼睛。
他在听。
浓雾中传来了那种诡异生物移动的声音——咕叽、咕叽。那是粘稠液体摩擦地面的声音，但在某种时刻，又会变成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果然是剪切增稠流体（Shear thickening Fluid）。”
亚瑟在脑海中迅速构建出力学模型。
在这个街区，因为“牛顿黏性定律”的相关历史被部分焚毁，导致流体的应力与应变率不再成正比。眼前的这个守卫，本质上是一团巨大的“玉米淀粉糊”（非牛顿流体的一种），但在魔改的历史规则下，它的物理特性被放大了无数倍。
特性： 遇强则强。 如果你用子弹高速射击它，巨大的冲击力（高剪切率）会让它的分子瞬间锁死，变得比钻石还硬。 但如果你轻柔地触碰它，它就是一滩烂泥。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的反抗军都死在这里的原因……”亚瑟喃喃自语，“用炸药和枪械去攻击它，只会让它变成不可摧毁的堡垒。”
呼——
一道破风声袭来。那怪物挥舞着液态的手臂砸了下来。在挥动的瞬间，因为它自身的加速度极快（剪切率剧增），那条手臂在半空中瞬间硬化，变成了一根黑色的铁棍。
亚瑟没有硬抗，他向左侧滑步，那根“铁棍”砸在他身侧的水泥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但在接触地面停止运动的瞬间，它又迅速软化成了一滩黑水。
“薛定谔。”
亚瑟低喝一声。
一直趴在他肩头装死的黑猫突然睁开了眼。
在这个瞬间，亚瑟刻意停止了对自己左侧空间的观测。他强迫大脑忽略左边的视觉信号。
就在怪物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时，一道黑色的残影穿过了那团粘稠的液体。薛定谔处于“叠加态”，它像幽灵一样直接穿透了怪物的身体，嘴里叼着亚瑟刚刚扔出去的一样东西——那是一罐在工厂角落里找到的工业表面活性剂（Industrial Surfactant）。
那是用来清洗重油污的强力去污剂。
“即使是非牛顿流体，也必须遵守分子间作用力的规则。”
亚瑟举起那把加长左轮，这一次，他对准的是薛定谔扔向空中的那罐去污剂。
“再见了，大块头。”
砰！
子弹击碎了塑料罐。
黄色的化学溶剂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淋了那团正在硬化准备防御的怪物一身。
化学反应开始。
原本不可一世、连子弹都能弹开的怪物，突然发出了像是人类溺水般的惨叫。它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原本紧致、高粘度的表面开始迅速崩解。
表面活性剂的分子迅速插入了流体分子的长链之间，破坏了维持它张力的氢键。
就像一滴洗洁精滴入了布满油污的盘子。
仅仅三秒钟。 那个坚不可摧的“非牛顿流体守卫”，就在亚瑟面前瘫软成了一地毫无威胁的脏水，沿着地面的排水缝流走了。
亚瑟跨过那滩黑水，皮靴踩在上面发出啪嗒的轻响。
“知识。” 亚瑟推了推眼镜，对着空气说道，仿佛在给死去的怪物上课，“比火药更有力量。”
……
推开工厂的内门，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亚瑟胸腔共鸣。
如果说外面的怪物只是开胃菜，那么眼前的景象，就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这里是东区第三热电厂的核心机组。 但这里没有巨大的燃煤锅炉，也没有旋转的涡轮机叶片。
在那个足有足球场大小的空旷大厅里，矗立着一座高达三十米的黑色金属方尖碑。方尖碑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数千个玻璃格挡，每一个格挡里……都装着一个人头。
是的，只有头，连着脊椎，浸泡在绿色的营养液中。
这些人的额叶都被切除了，双眼被强制撑开，死死盯着面前的一根极细的毛细玻璃管。
玻璃管中，气体分子正在高速运动。
“麦克斯韦妖（maxwells demon）阵列。” 亚瑟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1871年思维实验中的概念：假设有一个极小的“妖精”，掌管着一扇门。当快分子飞来时，它打开门；当慢分子飞来时，它关上门。 这样，不需要消耗能量，就能将热室和冷室分开，从而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创造出逆熵。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市政厅真的造出了这个“妖精”。 只不过，他们用数千个被改造的人类大脑来充当那个“把门人”。
这些大脑通过神经信号控制着微观层面的磁场阀门，每秒钟进行上亿次的判断和筛选。
“快分子……通过。” “慢分子……阻挡。”
无数微弱的脑波汇聚在一起，发出了令人作呕的嗡嗡声。
而根据兰道尔原理（Landauers principle）：擦除信息必然产生热量。 这些大脑在进行海量的信息筛选和遗忘，产生的废热让营养液都在沸腾。
“这就是伦敦供暖的真相吗？”
亚瑟看着那些在大脑皮层上跳动的电火花。这些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只是大英帝国为了对抗寒冬而制造的“生物晶体管”。
突然，整个阵列的红灯开始疯狂闪烁。
【警告：熵值溢出！计算阵列过热！】 【警告：麦克斯韦妖即将失控！】
因为今晚烧掉的历史太多，分子的无序度激增，这些人类大脑的处理速度跟不上了。
如果阵列崩溃，聚集在这里的庞大负熵将瞬间反弹，释放出的能量足以把半个伦敦从地图上抹去。
“该死，必须手动降温。”
亚瑟冲向控制台。
但他不是去拉拉杆的，他是去写公式的。
在这个世界，物理公式就是代码。他必须输入一个足够精简的算法，替这些过载的大脑分担计算压力，或者——欺骗宇宙的判定机制。
亚瑟拔出钢笔，在满是油污的控制面板上疯狂书写。
他要用的不是热力学公式，而是香农信息论（Shannons Information theory）。
h(x) = - Σ p(x) log p(x)
“只要我把系统的‘信息熵’重新定义……”亚瑟的笔尖划破了金属表面，“……将这些无序的分子运动，重新编码为有序的数据流……”
滋滋滋——
随着公式的成型，一股蓝色的电弧顺着亚瑟的手臂蔓延到整个控制台。
那座巨大的“人脑方尖碑”突然安静了下来。 数千双死鱼般的眼睛同时转向了亚瑟。
那一刻，亚瑟感觉自己被联通到了一个巨大的意识网络中。数千个痛苦灵魂的哀嚎冲进了他的脑海。
【……好烫……杀了我……好烫……】
亚瑟咬破舌尖，利用剧痛维持理智。
“我不能杀你们，至少现在不能。” 亚瑟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滚烫的控制台上，瞬间蒸发。
“但我可以让你们……睡一会儿。”
他在公式的最后，加上了一个虚数单位 $i$。
这一笔，将原本实数的物理反应，导向了虚数空间。现实中的热量瞬间消失，仿佛被凭空“借走”了。
警报声戛然而止。
亚瑟瘫软在地上，手中的钢笔已经因为高温而融化扭曲。
他赌赢了。他利用欧拉公式的几何意义，在这个三维的热力学系统中，强行开辟了一个垂直的“复平面”，把多余的热量暂时扔了进去。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那个复平面迟早会满，那时候反噬会更恐怖。
“精彩的操作。”
一阵掌声从上方的铁架台传来。
亚瑟猛地抬头。 在缭绕的蒸汽中，一个穿着红色教士长袍、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人的长袍上，绣着一个巨大的、倒逆的**$\\omega$（欧姆）符号——那是【熵之教会】**的标志。
“能用香农熵去解构热力学熵，你是这十年来，第一个读懂了那本禁书的人。”
红袍人缓缓摘下手套，露出一双完全由黄铜齿轮构成的手。
“可惜，你延缓了‘伟大的热寂’的降临。这就是异端。”
咔嚓。 红袍人打了一个响指。
四周的阴影里，几十双猩红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警卫。 那是**“拉普拉斯妖卫队”**——一群经过机械改造，大脑与中央差分机相连，能够预判你动作轨迹的杀戮机器。
亚瑟苦笑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捡起地上那只还在炸毛的薛定谔，塞进怀里。
“第一章是怪物，第二章是反派boSS的小弟……这节奏是不是太紧了点？”
他看了一眼手里仅剩四发子弹的左轮手枪。
“既然讲道理你们不听……” 亚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倒映出无数个红色的准星。
“……那我们就来聊聊混沌理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