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昏迷的第七十二小时。
医疗舱内恒定的低鸣与仪器滴答声,编织出一张令人窒息的网。陆北辰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烟蒂已被碾得不成形状。他隔着观察窗,目光死死锁在监测屏那条过于平直的生命曲线上,仿佛要用意志力将其撬动出一个起伏的波纹。
陈景明的声音在一旁低沉响起,带着某种解剖报告般的冰冷精确:“……龙纹玉佩的碎片与她心脉融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概念锚点’,阻止了她存在的彻底消散。但意识海……就像被风暴犁过的田野,所有‘庄稼’都倒了,只剩下裸露的、正在缓慢沙化的‘土地’。”
他调出一幅三维脑波成像,那原本应该璀璨如星云的图案,此刻只剩下几缕黯淡的、断断续续的丝线,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中徒劳地闪烁,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她在消失,老陈。”陆北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一点一点地……从这个世界被擦掉。”
陈景明沉默着,无法反驳。科学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突然,医疗舱内,那台连接着林晚星深层意识的、基于龙脉能量原理的特制精神波动监测仪,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环境噪音淹没的“嘀”声。
屏幕上,一条原本几乎融入基线的微弱曲线,极其短暂地、向上凸起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尖脉冲!
陆北辰猛地站直身体,瞳孔骤缩。
“刚才……那是什么?”他声音紧绷。
技术员迅速调取数据,放大分析,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无法理解……不是生理性的神经放电,也不是能量残留波动……这个频率……这个模式……它更像是一种……信息结构的短暂自我修复尝试?!就像是……一段被撕碎的程序代码,在尝试重新编译自己?!”
陈景明立刻扑到屏幕前,死死盯着那个已经恢复平坦的脉冲点,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她的意识没有完全消散!它们变成了更基础的‘信息碎片’,散落在……散落在哪里?”
他猛地转向陆北辰:“立刻联系‘传习所’!询问那七名学员,尤其是与林顾问进行过最后精神连接的那几个,有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感知、梦境,或者无法解释的知识片段!”
命令被火速下达。
一小时后,初步反馈传来。
那名考古世家的女孩,在冥想时“看”到了一段从未学习过的、关于某种星辰排列与地脉能量潮汐关联的古老箴言。
一名“龙组”预备队员,在训练中下意识使出了一套精妙绝伦、却完全不属于任何已知流派的格斗技巧,事后却毫无记忆。
最奇特的是那位年轻的研究员,他在睡梦中清晰地“听”到了一段复杂的能量方程推导过程,醒来后凭着记忆写下,经过验证,那竟是优化龙脉网络局部节点效率的一种全新可能!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随风飘散的余烬,微弱,杂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林晚星的“印记”!
“她的意识……化整为零了?”陈景明激动得手指发抖,“像种子一样,撒播了出去?借助最后时刻与龙脉和学员们的深度连接?”
“不仅仅是撒播,”陆北辰盯着那些报告,眼神锐利如刀,“她在……重组。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利用所有与她产生过深层联系的‘节点’——龙脉、学员、甚至可能包括那些被拯救的土地——作为土壤和算力,尝试重新拼凑出‘林晚星’这个概念!”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也太过……渺茫。将破碎的意识分散到如此广阔的范围,想要重新聚合,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可能永远以这种碎片化的状态存在下去。
但,这终究是一线希望。是绝望的黑暗中,挣扎着亮起的一粒余烬微光。
与此同时,外部压力已不容他们沉浸在微弱的希望中。
轨道上,那个由废弃卫星残骸构成的监视网络,如同悬于头顶的冰冷瞳孔,持续扫描着地球。它偶尔会向几个能量异常点(包括已崩溃的北美死寂区边缘和几处躁动的龙脉节点)发射极其短暂的、高强度的探测脉冲,像是在测试“篝火余烬”是否还有复燃的可能。
而地球内部,“圣殿”残余势力趁势扩大了影响力。他们利用民众的恐惧和对“引火烧身”理论的认同,开始在部分地区公开抵制“星火”计划的后续工作,甚至煽动破坏新建的秩序监测站点。
内忧外患,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我们不能等她醒来。”陈景明在紧急会议上,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色凝重的人,“我们必须假设,这就是我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要面对的现实——失去绝对守护者,在高等文明的监视下,带着分裂的内部,挣扎求存。”
他指向屏幕上那些来自学员们的、闪烁着林晚星印记的碎片化信息。
“这些,就是新的火种。也许林顾问无法再以完整的形态归来,但她留下的‘知识遗产’和与龙脉深度绑定的‘守护权限’,必须被继承,被发展!”
“启动‘余烬’计划。”他宣布,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全面收集、整理、研究所有可能与林晚星意识碎片相关的信息。同时,加快‘传习所’学员的培养,让他们尽快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守望者’。我们要用这散落的余烬,重新点燃……属于我们自己的火焰。”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随即,坚定的目光陆续亮起。
希望或许渺茫,前路必然荆棘。
但只要余烬未冷,星火……便不会彻底熄灭。
医疗舱外,陆北辰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条依旧平直的生命线,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战场,不在病床前,而在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风暴之中。
他会守住这片土地,直到……哪怕只剩最后一粒余烬,也誓要让它,燎原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