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先触到凉意,那冷意像有生命,顺着皮肤纹路往上爬,漫过手腕时还带着池水的湿滑,最后沉甸甸地压在胳膊上,将那片混沌懵懂的认知彻底浸透。
是水。
沈清辞蹲在沈家别墅后院的锦鲤池边,这池子贵得能买下半条街,池水清得能看见池底的鹅卵石,映着她同样清亮,却空得像蒙了层雾的眼。
她伸手去捞水里晃荡的太阳碎片,指尖刚碰到水面,金光就碎成了一圈圈涟漪,惊得肥锦鲤 “唰” 地甩尾,鳞片擦过池壁,钻回假山阴影里没了踪影。
“光…… 飞了。” 她喃喃出声,声音软得像没长开的孩子,带着挥不去的迷茫。
在她眼里,世界是堆碎成渣的片段 —— 红色的花会被妹妹掐掉,凉丝丝的水不会骂她,沈雨柔的声音总是甜的,可甜劲一过,后颈就会莫名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着。
“姐姐,怎么又玩水?多脏啊。”
甜得发腻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沈清辞慢半拍地回头,脖子转得有些僵硬。沈雨柔穿着雪纺白裙,裙摆被风掀起个小角,站得亭亭玉立,脸上的笑温柔得挑不出错。阳光裹着她,活像朵没沾半点灰的白莲。佣人张妈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块干毛巾,看沈清辞的眼神,嫌弃和怜悯混在一起,直白得像要扎进她肉里。
“水…… 不脏。” 沈清辞歪着头辩解,手指还滴着水,水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有太阳。”
沈雨柔走过来,优雅地蹲下身,裙摆扫过地面,带出点尘土。她掏出绣着蕾丝花边的手帕,指尖捏着手帕一角,轻轻擦沈清辞的手背 —— 动作轻得像碰易碎品,可擦到指缝时,力道却悄悄加重,磨得沈清辞的皮肤发疼。
“姐姐,水里的太阳是假的,捞不着的。” 她语气软得能化水,眼尾却扫过张妈,带着无声的炫耀,“你看手都湿了,着凉了怎么办?爸妈该担心了,谢宇哥哥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
“谢宇哥哥” 四个字,她咬得格外轻,却像根细针,扎得沈清辞心里发慌。沈清辞看不懂她眼底的冷,只觉得妹妹的手指凉,擦手的力道越来越重,像要把她手上的水连同皮肤一起擦掉。
“哦。” 她乖乖应了声,把手往沈雨柔那边递了递。在她心里,妹妹永远是对的,会帮她把 “不好的东西” 弄掉,少有的不扯她头发的人。
“真乖。” 沈雨柔擦完手,像完成了件大事,起身时故意把手帕往张妈面前一丢,帕子落在地上,沾了点泥:“扔了,别脏了我的东西。”
张妈赶紧弯腰接住,陪着笑恭维:“二小姐心善,对大小姐真有耐心,换了别人,哪能这么细致。”
沈雨柔笑了笑没接话,目光落在沈清辞脸上 —— 哪怕人傻,那张脸还是美得晃眼,皮肤白得像瓷,眼睛亮得像没染过尘的玻璃珠。
她眼底的冷又深了几分,指甲悄悄掐进掌心:沈家嫡长女的身份,谢宇的婚约,凭什么给一个连 “疼” 都分不清的傻子?
她压下翻涌的嫉妒,重新挂起甜笑,朝沈清辞伸手,指尖泛着点白:“姐姐,别在这玩了,我带你去看好东西,在楼上,是亮晶晶的。”
“亮…… 晶晶?” 沈清辞的眼睛亮了亮,她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谢宇给的玻璃珠是,窗台上的露珠也是,那些东西不会骗她。
“对呀,特意留给姐姐的。” 沈雨柔的声音勾着人,手指扣住沈清辞的手腕,温度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牵着她往主楼走。
两人的房间都在三楼。楼梯宽得气派,铺着软乎乎的进口地毯,踩上去没声音。实木扶手擦得能照见人,沈清辞走两步就想摸,却被沈雨柔攥得更紧。
墙上的抽象画颜色很亮,转角的古董花瓶上有花纹,沈清辞想停下来看,沈雨柔却没松劲,嘴角的笑在背光处绷得发紧,像戴了张假面具。
终于到了三楼楼梯口,风从走廊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这里能俯瞰整个挑空客厅,水晶吊灯的光晃得人眼晕,楼下的青石板、池子里的水,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哪?” 沈清辞四处张望,没见着亮晶晶的东西,只看见栏杆外的空。
沈雨柔松开手,往前挪了半步,正好站在楼梯口边缘,裙摆贴着栏杆。她转过身,脸上的温柔像潮水般退去,剩下的冰冷裹着恶意,像冬天的风,直往沈清辞身上吹。
“姐姐,” 她压低声音,气音裹着冷,确保只有两人听见,“知道下个月是什么日子吗?”
沈清辞迷茫地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是你和林氏那个花花公子订婚的日子。” 沈雨柔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扎心,她往前凑了凑,气息喷在沈清辞脸上,“爸爸说了,用你这个废物,换城东的项目。你反正傻,嫁过去就算被打死,也不知道疼,对吧?”
沈清辞听不懂 “项目”,但能察觉妹妹语气里的 “坏”—— 不是抢她糖时的坏,是更吓人的坏。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后背碰到栏杆,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眼里露出小动物般的警惕,像要躲开什么。
“可你活着,本身就是个错。” 沈雨柔往前逼了一步,眼神像针,扎进沈清辞混沌的意识里,“你占着沈家大小姐的位置,占着谢宇哥哥的婚约,就算是个傻子!你凭什么?凭你会玩水,还是凭你会装傻?”
谢宇…… 这个名字让沈清辞空荡的心湖晃了晃。那个凶巴巴的哥哥,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打她。
“谢…… 哥哥。” 她无意识地摇头念出声,声音很轻,却像根火柴,点燃了沈雨柔的火。
沈雨柔漂亮的脸瞬间扭曲如恶鬼,厉声喝:“闭嘴!你不配叫他!”
她猛地探手 —— 指甲先于指尖,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剜进沈清辞小臂的皮肉里!不是掐,是带着毁灭欲的 “抠”,指甲陷进肉里,掐出几道红痕,仿佛要从那片细嫩的皮肤里,剜出不属于 “傻子” 的念想。
“疼 ——!” 沈清辞痛得浑身一颤,混沌的眼睛里第一次涌出真实的泪,泪珠砸在沈雨柔的手背上,她本能地想抽手,却被沈雨柔攥得更紧。那力道透过指甲缝传过来,像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
“疼?” 沈雨柔笑了,笑里的甜全变成了碎玻璃,她凑近沈清辞耳边,气音裹着毒液往她耳蜗里钻:
“很快就不疼了。你的身份,你的婚约,连谢砚哥哥看你的那几眼,从今天起,全是我的。你这个废物,就该烂在楼下,省得碍眼!”
话音刚落,沈雨柔掐着她手臂的手猛地一拽,力道大得让沈清辞往前踉跄。
与此同时,沈雨柔自己往后踉跄半步,手在空中乱挥,同时发出惊慌的尖叫:“姐姐!不要!”
楼下佣人抬头的瞬间,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巨力扯着手臂,天旋地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 后背撞开栏杆,整个人像片叶子,往楼下坠去。
失重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的喉咙,掐灭她最后一丝呼吸。沈清辞的视线里,水晶灯的光碎成了无数片 —— 像极了那年谢宇给她的玻璃珠,被沈雨柔摔在地上,裂成的样子。
恐惧里突然掺进了别的东西,不是疼,是一种更沉的 “恨”,从骨髓里钻出来,顺着血液往四肢爬。她想起沈雨柔掐她的手,想起张妈嫌弃的眼神,想起爸妈从来没抱过她。
就在意识要沉进黑暗的前一秒,她猛地 “看见” 了 —— 手臂上被沈雨柔掐出的红痕还在发烫,那道甜腻的声音还在耳边响:“你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
轰 ——
世界在她眼中颠倒、旋转。水晶灯的光晕碎裂成无数片,尖锐的惊呼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死亡的寒意。
在急速下坠的混沌与无尽的恐惧包裹之中,在那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沈清辞那双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眸深处,毫无征兆地,掠过了一抹绝对不属于她的、冰冷到极致,也清明到极致的光。
于一片扭曲的视觉残影里,她看见了她自己。
就在她正在坠落的身体旁边,一道半透明的、与她容貌别无二致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空中。那道虚影低垂着眸,眼神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没有任何情绪地,凝视着正在经历死亡过程的“她”。
没有交流,没有言语。但那惊鸿一瞥的对视,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击穿了十七年来笼罩在她灵智上的厚重迷雾!
“砰 ——!”
沉闷的撞击声砸在大理石上,像是什么重物碎了。紧接着,是骨骼断裂的脆响,细得刺耳,盖过了水晶灯的反光。
血从沈清辞身下漫出来,红得扎眼 —— 和沈雨柔白裙子上的蕾丝花边,形成刺目的对比。血珠滚到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朵开败的花。
“大小姐——!”
“快叫救护车!” 张妈的尖叫像被掐住的鸡,刺破了别墅的安静。脚步声、电话铃声、哭喊声搅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有人往楼上跑,有人蹲在沈清辞旁边哭,乱哄哄的,却没人敢碰那片血。
而三楼楼梯口,沈雨柔已经瘫坐在地毯上。她的白裙子沾了点灰尘,头发散了几缕,看起来狼狈极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肩膀抖得停不下来,手捂着嘴,像是吓傻了,可如果你凑近看 —— 她攥着地毯的手指,指甲缝里掐出了红印,却没有半分颤抖;低垂的眼睑下,瞳孔里是藏不住的狂喜,正一点点漫上来,像墨水滴进水里。
“都怪我……”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软得像要碎了,“我该拉着姐姐的…… 我该拦住她的……”
她抬起头,看向跑上来的佣人,眼里满是 “自责”,可心里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终于,清净了。这个傻子,再也不会挡我的路了。
……
没人察觉,在彻底没了生命迹象的躯体旁,那道看不见的虚影缓缓抬头。她的目光像穿透了别墅天花板,投向无垠的苍穹,带着亘古的淡漠,还有一丝…… 终于到来的了然。
尘世躯体的死亡,从不是终结。
而是神只归位的开始。
混沌十七载,因果今朝启。神魂,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