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的手指精准地按在老大爷肩胛骨缝隙的“天宗穴”上，初时力道绵柔，待感受到指下肌肉微微松弛的刹那，暗劲陡然一吐，如同锥子般穿透进去，直抵那团纠缠日久、硬结的筋络。
“哎哟喂！要死了要死了！轻点！你小子是想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吗？”
王大爷杀猪般的嚎叫立刻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他猛地一挣，差点从那张铺着洗得发白床单的按摩床上滚下来。他扭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陆云，里面满是痛苦和毫不掩饰的怀疑。“我就说不对劲！老张头介绍你来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祖传的手艺，宫廷御医的后人！我呸！我看你就是个蒙事的！”
陆云沉默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发力后的微麻感。他没有辩解，只是将呼吸放得更缓，试图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一丝无奈。家传的这套“透骨揉筋”手法，讲究的就是“力透病所”，过程难免有些酸胀疼痛，但效果绝非市面上那些隔靴搔痒的放松按摩可比。只是这年头，没人信这个了。
“王大爷，您这肩周炎是陈年旧疾，筋结粘连得厉害，不用点力化不开。”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刚才那一下是关键，现在是不是感觉肩膀那块热乎乎的，松快了些？”
王大爷将信将疑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脸上的怒色稍霁，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哼，松快？我看是让你给按麻了！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吧，晦气！”他嘟嘟囔囔地爬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嫌弃地拍在床头柜上。“就这些了，效果不咋地，下次不来了！”
墙上挂着的价目表，“经络调理，每次20信用点”的字样清晰可见。
陆云的视线在那十块钱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到王大爷那张写满了“你别想骗我”的脸上。他知道，争论是徒劳的。这些住在老城区的街坊，要么固执得像块石头，要么精打细算到骨子里。他默默伸手，将那张纸币收进抽屉里。十块就十块吧，至少明天的合成营养膏有着落了。
王大爷像是打赢了一场仗，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临走还没忘又损了一句：“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非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门“哐当”一声被带上，隔绝了外面楼道里传来的嘈杂声，也带走了那股劣质烟草和老人体味混合的浑浊气息。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陆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窗外，2045年都市的霓虹灯光，如同冰冷流淌的河，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他脚下投下一道扭曲的、蓝色的光斑。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悬浮车流无声而迅疾地穿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轨，远处，寰宇科技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占据了大半个天空视野，“《神域】：进化新纪元，你的第二人生！” 的字样如同神只的宣言，循环闪烁，光芒璀璨，却照不进他这间位于顶层、只有三十平米的蜗居。
这三十平米，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一个堆满了泛黄经络图谱、落灰人体模型和各式旧书的书架，一张按摩床，一个兼做书桌和饭桌的小茶几，以及墙角那个尚未拆封的牛皮纸箱——那就是他分期十二个月买来的《神域》基础版青铜接入设备。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廉价消毒水试图掩盖却失败了的霉味，旧纸张特有的沉味，以及刚才王大爷留下的烟味。这就是他现实的基调，一个没落的“古武传人”、“社区康复理疗师”的全部家当。
他的目光掠过书架上那本最显眼的《人体经络详解》，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白起毛。祖上据说确实风光过，在前朝皇宫里伺候过贵人。传下来的那些关于气血、经络、阴阳五行运行的知识，曾几何时也被视为瑰宝。但在2045年的今天，在基因优化液、纳米医疗机器人和高科技义肢面前，这些东西，都成了“老掉牙”的、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玩意儿。
没人相信，用几根手指按揉特定的点位，就能调理身体，祛除病痛。他们更相信冰冷的仪器检测出来的数据，相信注射进体内的基因药剂。
“咕噜……”
腹中传来的强烈抗议打断了他的思绪。饥饿感像是无形的拳头，攥紧了他的胃袋。他走到那个小柜子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箱银灰色包装的膏体——“百味”牌合成营养膏（基础款）。他拿出一管，拆开，挤出一截灰褐色的、质地均匀的膏体到碗里。
这东西味道谈不上好，也绝对算不上坏，因为它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淀粉糊化的气息。但它能提供人体所需的最基础热量和营养素，价格便宜，是他和这座城市里许多底层民众维持生存的必需品。
而根据《神域》官方宣传，想要在游戏世界里获得“进化反馈”，玩家在现实中必须配合使用特制的“量子营养剂”。那东西最基础的一款，售价50信用点。50点，相当于他给人做两次半正规的理疗，或者挤二十管这种合成营养膏。
“进化的钥匙……”陆云低声自语，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首先，你得有钱买那张通往钥匙旁边的门票。”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墙角的那个纸箱。箱子上寰宇科技的螺旋星系LoGo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那里封装着一个被宣传为“人类新希望”的世界，也封装着他未来一年内都无法卸下的债务压力。
他几乎能想象出，如果他告诉别人，他打算用这祖传的、没人要的“古武知识”去那个新世界里碰运气，会引来多少嗤笑。王大爷那鄙夷的眼神，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的味道涌入鼻腔，现实而冰冷。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轻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信息，来自银行。提醒他，本月《神域》设备分期款项将于明日自动扣款，请他确保账户余额充足。
数字后面那几个零，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暗交替了无数次，才缓缓转身，走向那个纸箱。他蹲下身，手指拂过纸箱冰凉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造物，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吸引力。